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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失落的人

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没有期待,当然就不会有失落。当我们满心欢喜地想要大展拳脚,实现抱负的时候,却可能没有发现,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实际上并不利于我们。不冷静地自视过高,实际上却无法实现,这种落差带来的沮丧,如果不及时处理,完全有可能慢慢地蚕食一颗上进的心!

郭宪伟并非是一个天资聪颖之人,也没有很好的家庭背景。相反,他出生在湖南一个山区里的小村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几辈子都没出过什么优秀的人,甚至连识字的人都不多。但是,他的父亲在村里算是一个非常不安分的人,一直坚持外出打工和做生意,但是受限于文化水平(其实基本就是文盲),生意做得并不好,勉勉强强糊口而已。多年在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没少被坏人坑过骗过,说到底都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所以,他立志不让自己的下一代再目不识丁,一定要让他们走出大山!就这样,郭宪伟和哥哥两兄弟在爸爸的严厉督促下非常用功,即使每天走十几里山路才能到镇上,两兄弟也坚持读书。郭宪伟资质不突出,加上农村的教育条件不好,上了高中之后,他的成绩在班里也就中等偏上而已。哥哥郭宪刚相比之下就更加优秀一些,在高三的多次模拟考试中都是年级里的前几名。

原本以两兄弟的成绩来看,哥哥郭宪刚应该可以考进重点本科,郭宪伟可能也就上得了大专线。但至少两兄弟,都实现了父亲的期待,可以学业有成,走出大山。父亲也是拼尽了全力努力赚钱,希望能够赚足两兄弟的学费。眼看,哥哥就要高考了,郭宪伟也在高一年级的考试中,成绩逐步提升。不测风云就出现在了郭家的天空,父亲在一次外出进货的路上,为了躲避对面飞速开来的汽车,将自己驾驶的小三轮开下了山涧。一天之后,乡亲们才在山涧底部的小溪的下游找到了父亲的遗体。一家人的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塌下来了。进的一小三轮车的货,本就是父亲的朋友看郭家困难,先赊给他的。由于郭家基本上就没有存款,上万的货款也只有卖完货之后,才有钱还给朋友。现在,货随着父亲一起跌落山涧后,已经基本找不到什么完整的了,当然也就彻底没法卖了!家中的存款,勉勉强强地用在给父亲办了一个像样的葬礼之后,已经所剩无几,除了上学的两兄弟,家里还有体弱多病的爷爷奶奶,靠母亲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根本无力支持了。面对这种情况,哥哥郭宪刚主动提出了辍学,让弟弟郭宪伟继续学业。郭宪伟知道哥哥比他更适合继续深造,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也发起募捐,帮忙申请资助,希望郭宪刚能够参加高考。可是,倔强的哥哥坚持不接受任何捐款和资助。在参加完毕业考试之后,毅然而然地到长沙打工。为了最快速地赚到钱,郭宪白天在工地上搬运,晚上在夜市大排档打杂。每个月几乎所有的工资都寄回家里,一部分维持家里的生计,一部分资助弟弟郭宪伟上学,还有一部分用来还债。

就这样,两年多的时间,郭宪伟背负着父亲和哥哥的期望,更加发奋读书,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一家hun省的一本大学。接下来,大学四年的时间里,郭宪伟也是非常努力,一方面勤工俭学,一方面努力学好专业知识;最终,毕业时被一家外资企业招收,从事质量管理的工作。而工作之后,郭宪伟也从不放弃学习,努力让自己的每一天都充实。为了让自己每一天都成长,郭宪伟坚持每天在工作上,至少加班一小时去总结和计划。所有的碎片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周末参加各种有益的专业培训和专家讲座。所有生产管理上相关的资格认证,他都有考取。在第一家公司工作了三年,就已经是质量经理了。随后,他又考取了香江大学的mba,希望在职业上有进一步的提升。而如他所愿,mba读完之后半年,他就被另一家外资公司高薪挖去做运营总监。而在这家公司的运营总监位置上工作了三年多的时间之后,郭宪伟觉得自己已经有实力从事更高的职位,可是公司看样子是没有高级的职位可以提供给他的。于是,他就联系猎头开始寻找下家。而正是这时,芝加哥收购美合没多久,sue急需一个营运总监可以把美合的几个生产厂改造和提升。所以,郭宪伟就来到了美合,一方面同样是运营总监,但美合的管理范围更广,企业规模更大,芝加哥集团的平台也更好;另一方面,面试的时候adam曾经告诉郭宪伟,陈光军过渡一年以内,郭宪伟是有机会提拔为总经理的。由于当时,大中华区是没有gp的,是sue来兼任而由adam来代理的。郭宪伟非常信任adam,并把这个机会,看成是一种不直接的承诺。

然而,这一次,没有郭宪伟计划中的那么顺利。从他刚一加入美合,他就真的相信了adam放手去干,corporate(大中华区)会给他百分之百的支持,不要顾忌太多,需要改变的就全力改变。可是,一直以来在外资企业的工作,所面对的环境其实与现在完全不同。应该说,美合虽然法律意义上是一个纯粹的外资公司,但实际上无论人员素质,工作方式,还是整体的氛围与风气都是典型意义上的民营企业。甚至可能还不如一家运营和管理良好的民营企业,因为实际上自从被收购,它就变成了一个hybrid(混合种)。这体现在很多方面,但最基础和重要的三个地方。第一,民营企业的基础是企业家精神,而在卖掉美合之后,实际上陈光军完全不再以这种责任来要求自己了,如果说一开始还因为自己对自己的第一家企业有情感上的义务,仅仅一两个月之后,这种热情很快被集团公司的一些要求和约束所消耗殆尽了。何况他本身就不懂英文,还要面对一群老外开会、汇报和交流!而芝加哥在这个过程中,最失败之处就是没有签订过渡期的要求,陈光军作为原企业主,竟然没有任何义务来服务企业转型的过渡期。第二,外资企业有效运行实际上是依靠于完善的企业制度和流程,以及一群高素质的优秀管理者和执行者。可是,实际上虽然美合基本上已经算是制度完善了,那也是之前江小鱼在广珠工作时的成果。但是,实际上江小鱼非常清楚,这些跟着陈光军一路创业成长起来的人,基本上对制度和流程是没有任何好感的,而且也基本上是不愿意执行的。当然,这源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原来私营时,陈光军基本上是绝对领导,事无巨细地事必躬亲,除了他本人,没有人敢做决定,无论有没有授权,还是老板亲自决定的好,免得受责备;另一方面,这些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太高的文化水平,但却又多年的管理经验,自认为很懂管理,不喜欢按照条条框框办事,也不愿意学习新的事物,基本上都是在经验之上洋洋自得,得过且过,极少有几个例外。而这两点,都是陈光军愿意看到的,他想要的就是能力不用强,但是听话肯干的人。第三,是一个相对比较复杂、玄妙的方面——工作氛围,或者说风气。大多数民营企业,创立的基础是亲戚、老乡、同学或者朋友的关系,所以团队成员在初期由于彼此的关系而信任,随着常年的合作和企业的成长会有一定的摩擦和分歧,但基本上都是依靠关系而和气化解,总的说来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团队成员围绕在企业主的大家长下面,以和为贵但基本上会产生出最有利于企业主和企业的行为。而外资企业,尤其是像芝加哥这样大型的五百强企业,每个人都是具体职位上的角色扮演者,大家存在的基础是企业的组织框架,关系的建立时依赖于管理制度和管理流程,信任的产生是基于彼此对对方专业的认可和尊重,以及日积月累的相互合作与支持。这种情况下的工作氛围,在管理学上叫做官僚体制,但没有贬义的成分,只是说按职能和层级各司其职。这种体制会由于企业的规模和管理者的能力而损失一定的灵活度和效率,甚至在达到一定规模后这种模式会失效。但对于所有权分散,经营权和所有权分离的现代企业模式来言,这种模式结合上一些新的管理变革,对绝大多数企业还算是有效和适用的。可是,当关系和制度不是被用来彼此支持,而是变成自我保护和相互推诿的矛盾体时,对企业的损伤是显而易见却又难以描述和被快速扭转的。

急于在职业上更上一层楼的郭宪伟,选择了无条件地信任adam的所谓的代表集团的支持与承诺,而完全忽视所面对的实际状况。当他大刀阔斧地对生产管理和研发部门进行调整,急功近利地想要实现所谓的芝加哥标准模式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地打击和伤害到了一大批陈家军的裙带关系,不仅是内部的员工,也包括不少的供应商。一开始,在没有摸透情况时,陈光军作为过渡时期的总经理也是无条件地支持郭宪伟,甚至将研发总监和质量经理等两三个重要的管理岗位都按照郭宪伟的要求引进了新人。但是,陈光军也留了一手,没有立刻让郭家军原来在岗位上的人离开,而是让他们做新人的副手,美其名曰帮助新人熟悉情况和过渡。而这实际上,将新人完全架空了,下面的执行者不是由于习惯而纯粹是看着陈光军的大旗而选择性地执行正职的命令,仍旧看着部门副手和陈光军的大旗而动。郭宪伟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很多想法和任务,实际上根本无法实现和执行。然而,陈光军还是总经理,在明面上又是十分支持他,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去发生冲突。郭宪伟曾经多次找adam,需要他支持自己把所谓的部门副手清理掉。但是,这个时候,不愿意亲自参与管理,又力图求稳,求自保,不敢承担责任的出发点,使得adam没有选择支持郭宪伟,而是听信陈光军维稳的严峻和牵一发动全身的危险。郭宪伟没有办法,只好亲自上手,带着几个自己新招的人,深入到基层去直接指挥和执行自己的计划。他意图用一些标志性的项目和成果引起sue和高层的重视,然后能从高层得到支持,绕开陈光军去给与他认可和帮助,或者尽快地提升他的职位。然而,他这样就错的更加危险了。因为这样不仅得罪了陈光军和陈家军的一大批人,同样让adam感受到了威胁。

所以,尽管他在集团交代的几个项目和生产线改造上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和成绩,也得到了sue和不少总部美国人的认可。但这些项目和改造,实际上必须持续维护才能体现出持续的效率提升或者投资回报的。而郭宪伟和他的几人团队,实际上一直将重点放在新项目和新改造上,维护和改进的人还是陈家军的基层主管和经理。最后,这些所谓成功,实际上也应该算是成功的项目和改造,不久之后就难以为继,甚至出现了不少恶化现象。当然,陈光军是绝对会不失时机地把这些透露给集团的高层管理者的,而adam也为了自保把这些归结为郭宪伟的经验和能力不足。sue和其他美国高层当然是不可能深入到这么细致的管理层次,只有相信陈光军和adam的判断,并支持他们的决定。

就这样,在收购一年以后,接任陈光军总经理位置的自然不可能是郭宪伟了。名义上空置了一年总经理岗位,由顾问陈光军帮助指导工作,adam定期了解情况。换句话说,陈光军可以不承担任何责任实际履行权利。而adam则更加是个没有任何责任的监督和协助者而已!在这没有总经理的一年里,美合的业绩不上不下,没人过问和关注。sue也顺利升职到集团evp,成为了整个事业部的负责人。所以,必须在大中华区找一个gp来承担她一直兼职的责任。adam当然是完全不够资格的,即使adam对sue阿谀逢迎,帮助sue一定程度上照顾了远在中国的父母和亲属,sue知道他的能力无法承担这个重任。而adam也代理了近两年的时间,过着拿高薪却把责任推给sue和陈光军这样上下推卸的打太极的生活,其乐融融,更加不愿意挑起这副担子了。何况,adam知道,所谓的大中华区,最大的业务单位就是美合,最难的也是美合,而在不配备总经理的状况下,这个gp可能要独自面对美合这个难题。这更加使得还有点自知之明的adam,不敢正式承担这个职务。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光军抓住了机会,与adam共同向sue推荐了一个简历非常漂亮,又曾经在芝加哥的另一家子公司担任过总经理的候选人——henry。而这个henry经过sue的面试,也得到了比较正面的认可。在另外两个候选人一个从事的行业完全不相关,一个年纪太大到几近退休。选择henry看起来是sue为了顺理成章的正确选择。可实际上,sue所能有的选项没有被正确如实地提供,正是造成了企业又一次因用人错误而陷入被动的真正原因。当然,sue并不清楚这点,不然也不至于面对一个本应宽松的时间,慢慢地被拖成了紧急的事件,最后只能矮子里面选将军这样的状况,却没有及时发现和应对。

henry加入之后,别的方面暂且不提。在对待郭宪伟的问题上,对陈光军和adam绝对算是投桃报李。原本,郭宪伟作为运营总监,未来的总经理,管辖了生产部,计划部,质量部,工艺部,采购部和研发部等六个部门,其中生产部更是包含了三个工厂。而计划部,质量部和研发部都由他引进的新人担任负责人,其中研发部本来是直属于总经理管理,部门负责人与运营总监是平级的总监级别,当时的研发总监正是王其强。而由于美国总部对王其强在研发管理和产品改进上的能力非常不认可,加之出了几次新产品的严重设计缺陷,王其强被从总监的位置上拿下待岗。为了支持郭宪伟对质量提升的技术需求,也为了有助于他进一步走到总经理岗位上。sue破天荒地在一次到访美合的会议上,要求adam和陈光军将研发部划归给郭宪伟领导,所以研发部的负责人也就降级为研发经理。而王其强在陈光军的强力推荐下,作为新设的岗位——所谓的“总工程师”留在研发部,负责协助新的研发经理管理产品开发。名义上是支持研发经理工作,弥补新人对产品和技术,以及公司现状不了解的短板,同时有避免了王其强管理能力弱的缺点。当然,sue对陈光军的这种建议是不会发对了。可事实上,这正是陈光军故意埋下的伏笔,一来证明:只要他在,没人可以动郭家的人;二来研发部有他看重的资源,这样会保证自己日后再次创业时有人,有技术可以立即使用。只是这第二点,恐怕即使是他的亲戚也没有多少人真的清楚。因为,陈光军自从卖掉美合那天起,就早已经决定不会让新的企业在被这种所谓的亲情、友情和特殊关系所绑架了!

henry上任之后,首先就拿技研发部开刀。理由可笑得很,说是部门内部的多个工程师反映,新的研发经理在部门内部搞小团体,扶持几个人,打击另一些。当然,实际状况是研发经理在以往王其强从来不按项目对工程师工作业绩评价的情况下,在研发部推行项目管理的评价体系,自然让一部分拖拖拉拉好逸恶劳的工程师浮出水面,这些人曾经跟着陈光军一起由小到大做起了美合,但在陈光军卖掉美合后,失去了约束的他们基本上就暴露出了技术陈旧,做事应付,缺乏责任心的本性。尽管陈光军非常清楚这些人确实应该处理,但是为了打击郭宪伟,陈光军却在henry和adam、集团的调查员面前肯定这些人的技术和人品。结果可想而知,这个悲催的新研发经理,在刚刚上岗不到一年时,在刚刚建立起研发部的项目管理体系后,火速地被下课了。而这件事,郭宪伟居然在事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就连人事通知都是在他出差欧洲时下发的。看到人事通知才知道的郭宪伟也知道,无力回天了!更令郭宪伟气愤的是,接替的继任者居然是那个犯了多次打错而被下课的王其强!

然而,研发部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henry又以质量是企业的第一要务为由,将质量部的汇报对象改为了自己。虽然实际上,henry也根本没有管理,而是任其自生自灭!但至少让所有的部门和人员都出来,郭宪伟的权利越来越小,离总经理的岗位越来越远,而重要的是,老板henry不喜欢他。这足够所有人,尤其是见风使舵的人,或者举棋不定的骑墙派看清楚了。所以,很快郭宪伟发现自己几乎所有的决定和任务都没有办法被很快,很好地执行了,甚至根本没有人执行。不止如此,henry不久之后,又以质量提升需要供应链配合为由,亲自参与供应商评价、辅导和更换、引进。原则上,这个部门还是归属于郭宪伟管理,但实际部门经理的工作完全由henry自己来进行安排和管理。如此三番几次后,郭宪伟已经完全被架空了,直到一年后henry自己被清除,郭宪伟其实过得是两头受气的日子。他不是没有机会离开,只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失败!所以,他私底下也对henry的离开做出了自己的一份努力,尽管有复仇的意味,但总的来说还是为公司的利益考虑的。

现在,henry终于罪有应得,身败名裂地离开了美合,可能也很难在这个行业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了。但是,江小鱼的出现有似乎让郭宪伟的总经理之后横生枝节。尤其是江小鱼才三十出头,比自己还小两岁。这让郭宪伟何时才能看到出路呢?或许,真的要赶紧想想下一家什么样的公司的什么岗位更加适合自己了吧?毕竟,郭宪伟不想沉沦在这个地方,让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陷入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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