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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为你而战

杨致全一口气说完,“啪”的一声直接挂断了。

林格和朱珠面面相觑了几秒,飞快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开始洗漱。

聂迟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见两人匆匆忙忙就要往外走,忙问:“怎么这么急?”

“别提了!”朱珠嘴快,“那该死的白雪居然主动告发了我们打架的事,估计这下麻烦大了!”

聂迟皱了皱眉,但表情还算冷静:“等我一下,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朱珠一拍脑门:“对啊!我们坐公交车肯定不如专车快啊!来来来,赶紧的,教练催呢!”

聂迟转身把做好的早饭打包,一人一份放在两人手里,快速带两人去了停车场。

一路上,林格格外沉默,只是低着头吃东西。

朱珠则像个炮仗似的,一个劲儿地冲聂迟告状:“你说白雪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她自己破罐子破摔也就算了,怎么能把跟她一起的几个小妹也拉下水啊?打架这事儿又不是我俩自嗨的,是她们先找事儿的啊!恶人先告状,什么人啊这是!”

聂迟一路听着,手一直沉稳地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面沉似水,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到了目的地,俩姑娘急匆匆下车,他才温声喊住了林格。

林格红着眼圈站在他面前,看得出紧张又害怕。

聂迟轻轻叹口气,伸手抱住了她:“别担心,有我呢。”

林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推开了他,低声说:“我进去了。”

“好。”聂迟笑笑,揉揉她的发,“你放心,我会让白雪给你一个交代的。”

林格拉着朱珠飞快地跑进去。她知道这只是聂迟安慰她的话。他何德何能,可以让白雪轻易屈服?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到底怎么处理,她只能听天由命了。唯一能确定是,她不能连累朱珠。

到了领队王队的办公室,里面的气氛显然很凝重。杨致全正一劲儿地和王队在争执些什么。一见两人进来,他立刻站起身,脸色很不好看。

林格下意识地低头,试图挡住自己那颇为壮观的脸,结果被杨致全一把拉开,皱着眉问:“你这脸是花滑队的人给挠的?”

林格咬着唇很是羞愧地点了点头。

“爪子挺厉害啊。”杨致全哼笑了声,转身坐回沙发上,二郎腿一跷,眯缝着眼看着俩姑娘,“说吧,到底是谁先挑的头?”

“当然是她们!”林格还没出声,朱珠就忍不住怒道,“明明是她们一群人看准了时间堵我们,结果还反咬我们一口,真是太无耻了!”

“行了,”杨致全威严地呵斥了句,“别乱找借口。我就问你们,谁先动的手?”

朱珠愣了一下,脾气瞬间熄火。谁先挑头是一回事,谁先动手又是另一回事。虽然她喝得有点头大,但依稀记得是自己先动的手。

“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打架,就双方都有责任。现在主要问题是,白雪被你们打进了医院,要求你们赔偿医疗费,还说是你们先动手的,要求从重处罚。说吧,到底谁先动的手?”

林格怔了怔:“她住院?”

朱珠直接一副遭雷劈的表情:“住院?还要赔偿?搞笑!我们被围殴成这样都没说什么,她跌了一跤就这么多戏,太夸张了吧?”

“注意态度!”王队严肃地敲敲桌面,“现在就问你们,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朱珠心一横,决定好汉做事好汉当,正要开口承认,谁料被林格抢了先。

“是我。”她一脸镇定,“是我没能在她们言语侮辱下控制好情绪。”

“不对,我记得是我!我记得你还劝我来着!”

朱珠见她是认真要背锅,立刻就急了。她是省队的,大不了回省队,可林格可是正经的二队成员,如果受处罚,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什么叫你记得?你喝了那么多酒你能记得什么?”林格瞪了她一眼。

“不是……”

“你们还喝酒了?能耐了啊!”杨致全怒气冲冲打断了朱珠的争辩,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两人的鼻子,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特别是你,林格,你说你平时挺冷静的一个人,怎么就能犯这种错误呢?好了,现在白雪的父母和教练都要求从重处罚主动动手者,你让我怎么交代?”

王队也紧锁双眉,脸上一片惨淡愁云:“要是这么着的话,这事儿就难办了。白雪家里在上面是有关系的,这可是直接投诉到中心领导那里去的,我们想帮都不行啊。现在花滑队那边舆论都传开了,说什么冠军仗势欺人,都在质疑咱们速滑队的管理制度呢……”

林格没想到白雪居然会如此赶尽杀绝。原本她为了保住白雪最后一丝颜面,还想息事宁人,想着各打五十大板也就是了。现在看样子是要重罚。如果再演变成舆论事件,她恐怕要被开除出二队了。

这么一想,她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她不怕开除,不怕丢脸,就怕会让韩冰失望,怕离聂迟越来越远。

“哭有用吗?”杨致全拧眉,“刚王队也说了,白雪是打算把事情闹大了。为了速滑队的整体声誉,恐怕你在接受中心领导的正式处罚之外,还得向白雪赔偿道歉!”

林格努力抿紧唇,吸了吸鼻子,冷静了一下才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向她道歉的。”

“这可由不得你!”

“我可以接受队里的任何处罚,但是向白雪赔礼道歉,我做不到。”林格抬起眸子,倔强地看向杨致全,“分明是她有错在先。”

“有些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啊林格,”王队叹了口气,沉吟道,“白雪可不是个普通的运动员啊……”

林格当然知道白雪不普通。她已经被白雪先发制人,打击到无力还击。本想把兴奋剂的事情原委和盘托出,但到了这个份上,空口无凭,也难以让上级领导信服。何况,这件事不是小事,如果证据不确凿,最后很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过来害队里连带上扯不清的责任,到时候只怕更麻烦。

所以,此时此刻,林格只能沉默。

朱珠也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努力向林格使了几下眼色,见她依旧无动于衷,急了:“杨教练,我还有话说。”

杨致全烦躁地看了她一眼:“有话回头再说。你们先回去,先让我们讨论一下。”

两人就这么被赶了出来。

一走出办公室,朱珠就抓着林格的手道:“你干吗呀,明明是我先动的手!”

林格平静地看着她:“可你都是为了我。”

“那你也不能替我背锅啊!”

“明明是你替我背锅。”林格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兴奋剂的事情,是你救了我。这件事,起因也是因为我,和你本来就没关系。以你的成绩,下赛季肯定是可以入选二队的,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被罚,今年肯定就没机会了。”

“那你不也一样吗!”朱珠跺脚。

“不一样。”林格淡淡地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好歹已经是二队的了,大不了记过吧,应该没什么的。”

“真的记过就能混过去?”朱珠有点不相信。看刚才杨致全和王队的表情,她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能过得去。

“肯定啊,”林格笑容更轻松,“人家不都说,实力越强,特权越大吗?不至于更严重的。只是你,没事别乱插嘴就好了。”

“你真有把握?”朱珠还是觉得林格过于乐观了。

“当然。白雪有背景,我就没有吗?”林格语气悠然。

“哦,对,你还有聂迟呢!”朱珠这么一想,心就放宽了。白雪有背景,聂迟也不差啊。有聂迟做靠山,这件事应该也不太难解决。

“对啊,你也听到了,聂迟都向我保证过的。”

朱珠终于放下心,笑着捏捏林格的脸:“那你还掉什么眼泪啊?吓死我了。”

林格笑笑:“条件反射。我最怕被批评了。”

朱珠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

“你不是都订好今天的票了吗?赶紧收拾一下,准备休假吧。”林格催促。

朱珠点点头,刚走几步,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实在不行,就把兴奋剂的事情说出来。我就不信这世道还没有是非黑白了。”

“我会的。”林格笑了笑,“不过这件事不适合当着领导的面说,你明白吗,这件事很敏感,必须要有真凭实据,否则被白雪反过来以诽谤罪倒打一耙都有可能。你现在既不能证明那瓶水真有问题,也不能证明那瓶水和白雪有关系。就算找来唐筝做证人,也是空口白说,没有用的。你放心,这件事我私下会处理,一定会没事的。”

林格条理清晰的一番话,让朱珠不得不闭了嘴。

她不得不承认,林格虽然年纪比她小一岁,但关键时候,往往比自己更冷静。兴奋剂的事情确实不能随便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就不是那么好收拾的。到时候万一演变成更大的事件,可真就比打架斗殴什么的要严重得多得多了。

“还好杨教练把我赶了出来,要不然我就真说出来了。”朱珠后怕地吐了吐舌头。

林格笑着摸摸她的头:“放宽心吧,假期愉快,回头咱们国家队见!”

【3】

朱珠本身就是S省队的,这件事又不负有主要责任,在林格的极力劝说下,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回归本省队。至于这件事的处罚结果,等冬管中心往省里下就好。

等朱珠终于走了,林格才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本来就是她的事,她就该一人承担后果。

白雪还在坚持要林格向她道歉,林格依然强硬坚持,坚决不肯,弄得队里十分头疼。

杨致全单独又做了一次林格的思想工作,结果非但没做通,反而越劝她就越无所谓,表情淡定,悠闲自若,该干吗干吗,好像一点压力都没有了,似乎当初紧张得掉眼泪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最后杨致全真着急了,就对她道出了最严重的可能后果,结果这丫头轻飘飘来了句:“反正我问心无愧,大不了回地方训练呗。”

杨致全气得一个字都懒得再多说,直接打了个电话给韩冰。

杨致全走后,林格全身的力气仿佛突然被抽空一般,一下子泄了气。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雪不知哪里得到她的电话,威胁说如果她敢在聂迟面前胡说八道,就一定让她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什么的,她是不怕的。可白雪的第二句话正中她的要害。她说,如果不向她道歉,她就会中断对聂迟的资金和关系支持,让他的项目功亏一篑。

这才是林格真正担心的地方。

聂迟何等骄傲的一个人,他对他的项目倾注了何其多的心血,如果因为这件事一败涂地,那对他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聂家父母至今仍对他的一意孤行耿耿于怀,如果他真的输了赌局,那以后他还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吗?创业这种事,靠的是风口。如果真的把他赶回去读硕士读博士,五年之后,还有他的机会吗?互联网时代变化之快,超乎想象。错过的机会,永远不会再来。

这是他自小以来的梦想,她不想让他的梦想毁在她的手上。

可如果道歉,她又低不下头。这明明不是她的错。道歉了,就等于承认是她错了,她会让更多关心她的人感到失望的。

韩冰打来电话的时候,林格刚从洗手间洗好脸出来。

看到来电号码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调整了一下情绪,确定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潮湿的腔调,才笑着接通了电话:“韩妈,最近好吗?”

“你说呢?”韩冰显然十分不好,“你怎么现在也学会给我惹事儿了?”

林格讨好地笑笑:“没办法,人家找上门,我也躲不过。”

“躲不过就解决!”韩冰厉声说,“做事敢作敢当,你既然敢动手,就得敢于道歉!”

“对不起,”林格顿了顿,“这件事我还真不能道歉。”

“为什么?”

林格沉默了两秒,终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给了韩冰。

果然,韩冰听完,也是一时难以置信,连续确认了几次,才敢相信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这么重要的比赛里。

“我来处理,”韩冰放软了声音说,“你什么也别想,我现在就给李海峰打个电话。”

林格看韩冰生气了,怕她冲动,赶紧把心里的顾虑说了一遍。

韩冰想也不想道:“你的考虑是很全面,但这件事,不管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受委屈。如果中心领导真就此做了最坏的处理,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格抱着电话,差点又哭了出来。以前她从没有这么脆弱过,然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活得简直就像是琼瑶女主,随时都能掉几滴眼泪。

“我想你了,韩妈。”她撒娇道。

韩冰笑了一声:“那就回来吧,我们大家也都想你了。你亚青赛表现非常好,是我们的骄傲。”

林格含泪扬起嘴角。

“回家吧,”韩冰说,“处理的事情,交给李海峰。”

回家。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多么具有诱惑力的一个词。

林格瞬间归心似箭,迅速打包了行李,向杨致全告了假。

杨致全正好刚接到韩冰的电话,此刻也正处在震惊当中,听到林格想要暂时离队,便立刻同意了,并劝她好好休整一下,不要想太多。

一切好像也不再那么可怕了。林格自嘲笑笑,急匆匆赶往火车站。

候车的时候,她终于接到了聂迟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聂迟听到背景音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忙问。

林格很平静地回答:“放假,回家。”

“你现在在火车站?”聂迟吃惊。

“嗯。”

“你别走,我现在去找你。”

林格听到电话那头手忙脚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算了,火车已经开了。”

聂迟静默两秒:“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怪我还没能让白雪低头?”

林格仰头深吸口气:“不是。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聂迟蹙眉:“你真生气了?”

“真没有。”林格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你不要再去找白雪了。教练说按规定处理,没什么大问题。你如果真把白雪再惹火了,才会真的害了我。”

林格挂断电话,跟着密集的人流一步一步走向检票口。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怎么处置都听天由命吧。毕竟动手是不对,不管什么原因,暴力手段都是违反规定的,队里按照规定来处罚,也没什么好争辩的。想通之后,也就没有最初那么憋屈了。

一路上,她的手机都在不停地响。

她知道是聂迟,但她却没力气再去理会。她想,她需要冷静一下。更准确的说法是,她需要清醒一下,理清楚她和聂迟之间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如果聂迟真的被她连累,她想她无法轻易原谅自己,他们也再回不到从前。

早知道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忍忍呢?

在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她甚至有股冲动,想要告诉聂迟她的真实想法,想直白地对他说,我们就这样吧,算了吧。

但她到底没说出口。或许仍旧心有不甘吧,她想。

所以,她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准备把自己藏起来,冷静思考一下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韩冰打开门,林格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人。

这还是那个高挑精瘦的韩教练吗?这一脸圆润是怎么回事?这明显突起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

林格震惊地嘴巴半天没合上,上上下下打量了韩冰半天,突然嗷地一嗓子喊了起来:“韩妈你怀孕了?”

韩冰轻柔地把手放在肚皮上,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咋呼啥啊,吓了小家伙一跳!”

“您复婚了吗?”除了李海峰,林格真心觉得这孩子的爸爸应该没有旁人,“是和李教练复婚了吗?”

韩冰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突然又板起脸:“谁告诉你我和李教练的事的?是杨致全那个大嘴巴吗?”

林格俏皮一笑:“如果是杨教练,您觉得我会到现在才知道这个天大的喜事吗?”

“那是谁?”韩冰更加觉得奇怪。

“是我师父啊。”林格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师父,都复婚了,总可以出卖您了吧?

“你师父?”韩冰想了一圈,眼睛一瞪,“方世忠?”

“嗯啊。”

“这老家伙!”韩冰哼了一声,又审视般地看向林格,“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林格局促地揪揪耳朵:“就……去年吧。”

“去年?”韩冰双手交叉,咯吱咯吱地晃动了两下,磨牙,“你知道的不少啊,嗯?”

林格马上求饶,笑嘻嘻道:“放心啦,我谁也没说,就我一个人知道……哎呀,小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呀?几个月了呀?小宝贝儿,等你出来啊,林格姐姐给你当教练!哼哼,咱就照着你妈咪训练姐姐那一套来,到时候可不准哭鼻子哟……”

林格及时转换了话题,上前摸着韩冰的肚子一个劲儿地柔声细语,弄得韩冰也母爱爆棚,眉眼里全是温柔的星光,浑身散发着难以置信的母性光辉,让林格竟有些眼睛发酸,差点泪奔。

她想,她最近实在是太感性了些,为什么泪点这样低呢?

吃饭的时候,韩冰才盯着林格脸上的伤痕,第一次问到关于这次打架的事情。

林格之前只是说了白雪和她之间的冲突,却并未提到白雪的真正动机。现在韩冰刨根问底起来,林格也不敢直说,只是简单说是白雪误会了她和聂迟之间的关系,以为聂迟照顾她是因为私情,所以才嫉妒,进而打击报复。

韩冰看起来并不相信:“真的?”

“嗯。”林格低头扒饭,连连点头。

小姑娘到底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她的眼神和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韩冰心情开始变得沉重。她最怕的事情,终究来了。原本当初就不该对那个年轻人抱有什么侥幸心理的。

但她并没有再追问甚至责备林格些什么。她现在能回到这里,就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指责了。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应该是时间和安慰。

“多吃点。”韩冰难得温柔地说着,给林格夹了一块肉,“这阵子就好好陪陪我。李海峰总是在忙,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

“好啊!”

林格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很开心,却让韩冰无比心酸。该有多坚强才能在这个时候伪装出这种让人放心的笑容来?她想,她该出面和聂迟谈谈了。

韩冰的电话还没打出去,李海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告诉她冬管中心的处罚结果已经出来了,等假期一结束就全面下发执行。大致的处罚决定是,花滑和速滑两队集体打架斗殴,影响恶劣,所有参与人员均记过一次。速滑队林格系二队主力队员,又是主动动手者,且事后拒不道歉,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凸显了速滑队“唯成绩论”管理体制的问题所在,对速滑队全体管理人员提出批评,要求内部集体反省,并责令林格必须做出深刻检讨,写书面检查,并通报批评。

韩冰听到这结果气得手都发抖了,直接责问他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李海峰也很无奈:“人家上面有人,现在又没什么比赛,空得很,就是要赛后抓典型,我能怎么办?”

“可你明知道这件事错不在林格!”

“那能怎么办?”李海峰说,“林格说的那件事,咱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主动扩大化。人家就认定打架这一件事了,咱们也只能一码归一码。这也是队里内部讨论的意思。”

“可问题的关键是,林格她要是肯道歉早就道歉了!现在还要写书面检查,通报批评,这不就等于认定全是她的错吗?你说她能干吗?”

“不能干也得干!如果拒不执行,那就只能被开除了。”

“开除就开除吧!”韩冰气愤地想直接撂电话。

李海峰忙劝道:“你别动怒啊,当心影响到孩子。”

韩冰冷哼:“你要是在乎孩子,就多争取争取!”

李海峰叹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除非白雪现在肯主动承担主要责任,否则这结果谁都动不了。”

“这不等于没说吗!”

冷静地想了好一会儿,韩冰也觉得问题的症结还真的只能在白雪身上。而能打开白雪心结的人,只能是聂迟。

也就是说,想来想去,也只有聂迟能救林格了。

想到这里,韩冰反锁房门,坐在窗台前,给聂迟拨了个电话。

聂迟似乎一直在等电话的状态,迅速接了起来:“您好,韩教练。”

韩冰毫不客套,开门见山:“林格的处罚结果出来了,要被开除出队了,我想问问你怎么看?”

聂迟吃了一惊:“您说什么?”

“我说,因为你,林格终于被毁了。怎么样,开心吗?”韩冰调整了一下坐姿,冷哼道。

聂迟沉默了两秒,才低声回了句:“对不起,韩教练。”

“对不起没用。”韩冰说,“她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就因为你,被人争风吃醋惹出这么大的事,你就没点责任吗?”

“没错,”聂迟轻轻吁了口气,“确实是我的责任。我本来想尽快解决这件事的,但有些棘手,还没弄出结果,林格就离开北京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韩冰只要结果,“现在问题都出在白雪身上。只要她肯开口,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知道。”聂迟黯然道。

“白雪和林格的恩怨,前因后果,你都知道的对不对?”韩冰试探着问。

聂迟点头:“是,我知道。”

“那你到底知道多少?”韩冰并不想主动提兴奋剂事件,毕竟这不是可以和外人公开讨论的话题。

谁知聂迟很坦诚地回答:“我都知道,包括她联合队医陷害林格未遂的事情。”

韩冰愣了愣:“你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不能私下和白雪沟通解决?这种事并不适合我们放在台面上来说,你明白吗?”

聂迟颓然揉了揉眉心:“我明白。只是这件事有些复杂,我需要点时间。”

“决定已经做出来了,假期结束就要下发,你没多少时间了!”韩冰激动地拔高了嗓门。

“我知道。”聂迟顿了顿,又说,“我知道林格现在应该在您那里,麻烦您先别让她知道,我会尽全力处理好这件事的。”

“看你表现吧。”韩冰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聂迟看着屏幕变黑的手机,缓了有好几秒钟,才调整完心情,推开门走进白雪的病房。

白雪依然是高傲的公主模样,毫无愧色地躺在床上装着病号。

聂迟在事发当天来医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白雪。她明显毫发无损,却执拗地占着一个病房,尽心竭力地演着一出她自己导演的大戏,坐等林格以最狼狈的姿态从高处跌落,最好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聂迟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这些年到底认识了一个什么样的白雪,难道真的嫉妒可以让人面目全非?

他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们之间没可能,她怎么这么执迷不悟?

本想看在两家多年的交情上好言相劝,现在看来是根本不可能了。她好像已经铁了心要和林格死磕到底了,大概是已经做好了退役的准备,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

白雪可以退,但林格绝不可能。他决不允许她拉着林格垫背。

白雪看着聂迟略显疲惫的脸色,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怎么又来了?”

聂迟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气定神闲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淡淡开口:“你还是坚持要林格向你道歉?”

白雪嗤笑:“你错了。现在不仅仅是向我道歉,还要写书面检查,通报批评。冬管中心已经做出决定了。”

“所以现在你开心了?”聂迟笑了笑。

白雪一愣。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之前我来劝你,你要求我逼着林格道歉,否则就让你爸断绝对我的一切支持。”聂迟淡笑着,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公司的股权结构。我已经连夜把你爸和与他有关系的所有份额都整理了出来。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只好开始着手处理这些股份,把他们全部清出去。”

白雪脸色瞬间大变:“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聂迟闲闲道:“首先,我爸有的是钱。父子之前的玩笑算得了什么,我公司现在运作得这么好,而且这么有前景,他早就等不及要把外人的投资全都清出去了。其次,就算没有我爸,外面也有无数的投资人等着见我。我现在名气并不比我爸小。”

白雪脸色发白,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她给老爸闯了这么大的祸。如果老爸知道她的伤并没有电话里描述的那么夸张,还有损他和聂迟之间的合作关系,那她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只不过是恐吓聂迟而已的,没想到他当真了。

白雪突然很懊悔。她怎么能忘了他的家世呢?他若是真下定了决心,是不可能被任何人威胁的。

从他为了林格竟然违背一贯原则,在综艺节目抛头露面,接受公众扒皮指点开始,她就该意识到,为了林格,他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你真为了林格做到这种地步?你忘了我爸帮了你多少?”白雪企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聂迟笑了笑,手指摁在文件上:“就是没忘,所以就算提前撤资,我也给了他足够的回报。”

“这不是钱的事!”白雪声嘶力竭。

“但是可以用钱来解决。”聂迟挑挑眉,“当然,如果你觉得不需要,我也可以不给这份额外回报。”

“你……”白雪突然觉得这样的聂迟好陌生。他看起来冷酷极了。她开始有些害怕,气场瞬间溃败。

“好了,解决完股权的事,我们来谈谈你和林格之间的事。”聂迟悠闲地跷起二郎腿,“如果你坚持让林格执行冬管中心的处罚,那我就只好把你指使唐筝做的事情公布于众。”

一听到唐筝的名字,白雪就紧张了起来,但她还是很快稳住了情绪,平静地看着聂迟,静等下文。

这件事她早就深思熟虑过,他们没证据。也正因为如此,林格才不敢反抗。她不信聂迟能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只要没证据,她就不能认。

“当然,你决心要退役,可能不会很在乎这些,但你爸爸的一世英名,你大概还是要顾忌下的。这么大教练的亲生女儿爆出这样的新闻,你觉得对白教练而言,算不算很有趣?”

“你闭嘴!”白雪听不下去了,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你有证据吗?你不要听林格胡说八道!”

“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聂迟逼视着她。

白雪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她怎么掉进了他的圈套!

“证据我当然是有的,”聂迟说着,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我这里有唐筝给我的录音,她说这是你们友谊的见证,要不要听听?”

白雪猛地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聂迟手里的手机。

“这可是唐筝向林格道歉的诚意,你不听也对不住她的诚意啊。”聂迟笑了笑,手指轻轻一点,里面的声音立刻就飘了出来。

白雪刚听了第一句,就立刻疯了一样扑了过来,要抢走手机。

然而聂迟手长脚长,身子微微往后一靠,她便怎么也够不到了。

手机里的声音顽固地继续飘出来。

白雪脸色煞白。她完全没有想到,唐筝居然还留着这一手,把她们的对话录了下来。

如果聂迟拿着这段录音上报到冬管中心,那她不仅自己彻底完了,还会害得她爸爸晚节不保,在国际上声誉俱损。

这绝对是不行的!

聂迟及时停下了播放:“这样的录音,唐筝有好几段。她知道自己没权没势,一旦将来出事,她承担不起,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权当自保,你别介意。”

白雪吓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眼神凌乱地看着聂迟,哀求道:“聂迟,我求求你,把录音删了,好不好?这个东西不能流出去,会出大事的……就当看在我爸对你那么好的份上,好吗?”

“删掉?”聂迟轻笑,“可我为什么要删掉?给我个理由。”

“我向林格道歉!我去承担责任!我承担主要责任!行不行?”白雪握紧了雪白的床单,颤抖着嘴唇诚心诚意地保证,“我反正已经没什么前途了,我给林格前途,好不好?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聂迟终于愉快地笑了笑,“成交。”

“那……删了吧?好不好?”她恳切地看着他的手机。

聂迟却挑挑眉笑道:“你怎么会觉得源文件在我手机里?唐筝再怎么也不可能拿着我的手机去录音啊?这是我翻录的,源文件在别的地方。”

白雪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是不信她啊……曾经,他那么信任她,怎么短短半年时间,一切都变了呢?

“还有,”聂迟说着,从兜里又掏出一支小巧的录音笔,“今天的谈话,我也做了备份。我希望这一次,你能诚信一点,别让我失望。”

白雪看着录音笔,怔了半晌,突然苦笑:“原来你也在防着我……”

“没办法,”聂迟叹口气,“是你让我见识到什么叫油盐不进、顽固不化。我曾经那么请求你,你都无动于衷,我也只好这样了。”

“随便吧。”白雪颓然吐了口气,看着窗外,幽幽道,“反正都这样了,随便你吧。”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聂迟起身,准备要走。

白雪突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聂迟!”

聂迟转头。

白雪却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盯着窗外:“为了她,做这么多,值得吗?”

聂迟耸耸肩:“无论我为她做什么,都不会问值不值这个问题。”

白雪愣住。

她怔怔地转过头,对上聂迟淡漠的视线,觉得他这句话简直不可思议。

“你就这么喜欢她?”

“我也觉得奇怪。”

“如果你真的因此断了资金,你会怎么办?”

聂迟笑笑:“那就从头再来吧。但如果我失去了她,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4】

聂迟赶到韩冰家的时候,韩冰正在阳台晒太阳。

李海峰给聂迟开了门,韩冰只扭头淡淡看了一眼,便又阖上了眼睛。

聂迟有些局促,他知道这次过来,肯定是要挨训的。

“聂总来了,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李海峰对韩冰说。

聂迟连忙道:“不要这么叫我。从我师父的辈分算,你们都是我的长辈,叫我聂迟就好。”

“好,聂迟。”李海峰冲聂迟笑笑,“这次多亏你啊,林格才躲过一劫。”

聂迟还没回话,韩冰突然懒洋洋地哼了声:“本来就是他闯的祸,他自己收拾,怎么还要感谢了?”

聂迟很是尴尬,低头诚恳道歉:“对不起,韩教练,让你们操心了。”

“你是应该对我说对不起,”韩冰终于睁开眼睛转头瞪着他,“你不是说好了要好好照顾她的吗?请问你照顾到哪里去了?”

聂迟有口难言,无言以对。

“林格这次是大难不死,但她的心理压力你能理解吗?她为了拿下比赛,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你看你都招惹的什么人,差点把她一辈子都给毁了!”

聂迟对她的指责无话可说。这的确都是他的错。

“放了她吧,”韩冰站起来,高挑的身形在阳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压在聂迟的眼睛上,“别再招惹她了,给她一个轻松的训练环境。等她达到了自己的目标之后,我会祝福你们。但是现在,真的不行。不是每次都可以这么幸运的,我不想她再受到任何干扰。”

“对不起,这点我做不到。”聂迟直接拒绝。

他的拒绝在韩冰的意料之中,她轻蔑地笑了笑:“是谁在我面前发誓一定会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的?”

聂迟不否认:“我的确认为干扰一个现役运动员的黄金期是要坚决杜绝的,但如果是正能量呢?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对林格的训练是有正面作用的。”

韩冰差点被他给气死,这人还真会强词夺理,玩文字游戏。

“您看,她的成绩不是一直在突飞猛进吗?”说着,聂迟又看向李海峰,“李教练,您不觉得她现在的成绩足以入选奥运集训了吗?”

李海峰摸摸鼻子,保持缄默。没办法,老婆在上,他只有一个立场。

聂迟绝望。真是外面一条龙,家里一条虫。明明很想承认,却一声都不敢吭,李教练,从今天起算是看透你了。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韩冰懒得再和他废话,“你要是还坚持,我就让队里把你的项目都停了。”

聂迟失笑:“您这样公报私仇可不对啊。”

韩冰瞪他:“我不能眼睁睁让你毁了她!”

“我就算毁了我自己,也不可能毁了她啊!”聂迟看韩冰真的生气了,也终于有点急了。

“那定个目标吧,”韩冰盯着他说,“奥运会,她要是能拿到资格,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否则立刻分手!”

聂迟:“……”

这标准是不是有点高?首先是不是得先确保进入正式国家队才行?

他求助地看向李海峰,李海峰立刻转过身进了厨房,拒绝卷入战争。

聂迟暗暗叹口气。求人不如求己。

“行,”聂迟当机立断,“不过我有个条件。”

韩冰眯眯眼。

“在那之前,我们要保持现状,否则我担心会影响她训练,对我们不太公平。”

“不行!”韩冰立刻拒绝。

“可您刚刚明明说的是如果拿不到资格就分手,言外之意不就是结果确定之前不分手?”

韩冰:“……”

商人果然是商人,一到谈判桌就会抠字眼,欺负他们体育圈的读书少吗?!

“李海峰!”韩冰决定找救兵,冲厨房喊,“你过来!”

李海峰瞬间到位,手里还端着盘切好的苹果递到韩冰嘴边。

韩冰张口咬了,嘴里含混道:“你都听到了?”

李海峰笑了笑:“嗯。”

“林格现在也算你下面的队员,你说句话。”说着,还冲李海峰使了个眼色。

李海峰笑吟吟看了眼聂迟,又看看韩冰,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其实……我觉得可以试试。”

“试什么?”韩冰皱眉。

“聂迟不是说他对林格的作用是正能量吗,不如就给他个机会让他试试?”李海峰笑着说,“他也算是咱这圈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强行分手对林格影响估计更大。不如试试看?如果真不能拿到资格,到时候说什么他们都得听着,你觉得呢?”

“李海峰!”韩冰苹果一扔,一声大喝,“你到底是哪头的?”

李海峰赶紧接住苹果,一脸紧张:“别生气别生气,我当然是你这头的!”

“那你干吗跟我对着干?”

李海峰赔着笑脸:“这也不是综合考虑嘛,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林格真的很想继续他们的感情,让她有个目标说不定更好。这是蹦一蹦就能够得着的目标,不是什么上天揽月的难事,对她说不定真是最好的激励。”

韩冰愣了愣,居然没有激动反驳。

李海峰乘胜追击:“年轻人最不能棒打鸳鸯,你越打,她就越来劲,要不然也不会有梁山伯和祝英台不是?”

韩冰白了他一眼,伸手拿了块苹果开始细嚼慢咽。她猛然想起几个月前林格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如果再来一次,林格可真是没救了。国家队可没人宠着她。

等她终于吃完了,才抬眼看了看聂迟:“那就这么定了?”

“谢谢韩教练,李教练!”聂迟喜出望外。

“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别说一个了,一千个都答应。

韩冰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接着啃了半块苹果,才恶狠狠地睨他一眼:“你不能碰她。”

聂迟:“……”

“她还是个小孩呢。”韩冰补充了句。

聂迟反应过来,白皙的一张脸瞬间涨红。这辈子就没这么红过。

李海峰干咳一声,表示很尴尬。

聂迟觉得脚底板都在冒火,浑身哪哪儿都不对劲,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李海峰及时救场:“你是不是想见见林格?”

聂迟如出水火:“对。她去哪儿了?”

“和周瑶、方超他们出去玩了。”韩冰接过整盘苹果,懒洋洋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去哪里玩了?”聂迟觉得韩教练实在很适合去说评书,总是留一半有意思吗。

韩冰挑着眉毛瞥了他一眼:“都出去两天了,去哪儿我哪知道?你不是有高科技吗,自己去查啊!”

聂迟:“……”丈母娘真难伺候,真的!

聂迟决定先礼后兵。这丫头自从那天在火车站之后就不再接他电话了,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再打一次。如果再不接,那就只好突袭给她惊喜了。

拿出手机再拨。这次更绝,两个手机全部都不接。

聂迟吐了口气,仰天长叹。媳妇儿比丈母娘要难哄多了。

与此同时,距市区八十公里开外的山顶,林格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海拔一千多米的山顶,美则美矣,就是风有点大。

她悠闲地靠在山顶的一棵大松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等着老半天都没跟上来的一群弱鸡。

四月天温度适宜,满山翠色,最适合爬山。可惜闲人没有那么多,所以整座山都空得很,满山算下来估计也就他们几个反季节放假的运动员了。

运动员热血足,普通的爬山硬生生弄成了一场比赛,看谁能最先爬上山顶。

不比不知道,林格深深觉得,省队的训练有待加强。就方超这种皮囊看上去特别健壮的,居然还没有她体能好,啧啧。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上来了。

来人呼哧带喘,一上来就扑到一块大石头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林格收起手机,好笑地伸脚踢踢来人:“嘿,翻个面儿嘿!让我看看是哪位好汉嘿!”

方超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然而,又如何?连斗嘴的力气也没有了。

歇了好半天,他才勉强撑起身子翻了个面,双手扣在脑后仰望苍穹,开始有点怀疑人生。

国家队都是拿钢铁当正餐的吗!这才多久啊,就练就这么一副铜皮铁骨,让人怎么活?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借机逞英雄的意思。难得走出失恋阴影,趁着这次机会修复一下友情,心想着好歹也要发挥一下强项,再怎么着也不能在她面前一无是处,被她各方面都看扁了。这下倒好,英雄没当成,成狗熊了。输得都没脸见人了。

早知道一开始他就不该主动提出这个该死的提议!

又过了半小时,又有两个几近崩溃的孩子上来了。一个是周瑶,一个是宋妍。

宋妍是被周瑶生拖硬拽上来的,所以一上来就被周瑶一顿批,指责她拖累了自己。

宋妍委屈得都快哭了。她都离开短道多少年了?能有这体能就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

周瑶骂完宋妍,又气鼓鼓地瞪着林格。

林格不明所以,笑道:“我招你惹你了?”

周瑶冷哼:“知道你现在巨牛,但也不至于这么糟践我们吧?好歹保存点实力,让我们有点信心好吗?”

林格咯咯笑:“放心,你们离成为我这样不远了。马上就要公布下个赛季入选国家队集训的名单了,我估摸着你俩都有戏。好好练,奥运赛场上见!”

周瑶和方超对视一眼,默契地无奈摊摊手。这人怎么老这么举重若轻?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奥运赛场上见,做梦呢?

几个人在山顶吃了点东西,开始往下走。

宋妍双腿像是灌了铅,一个劲儿地抱怨:“你说你们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明明爬到半山腰就行了,非要爬到山顶,现在又得往回走。”

周瑶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为啥你被淘汰了吗?”

“喂!”宋妍一提这事儿立刻奓毛,脸都红了。讲真的,要不是因为听说方超也在,她才懒得受这份罪。不过可惜,那小子只长岁数不长心,一点这方面的神经都没有,白让她活受罪了。

“就因为你缺少这股劲儿!不敢打敢拼的运动员,还叫什么运动员!”

宋妍懒得和她斗嘴,一路扶着大腿往下挪。

好不容易挪到半山腰的民宿,宋妍直接就废了,扑到大堂的沙发上死活不肯起来。

在周瑶的野蛮推搡下,唯一的男子汉方超没办法,只好肩负起背宋妍回房间的重任。

林格笑着刚想跟上去,却被周瑶揪住了背包。

她奇怪地看了眼周瑶:“干吗?”

周瑶暧昧地冲她眨眨眼,对着咖啡区使了个眼色。

林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风中凌乱。

聂迟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里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心情悠闲地坐着喝咖啡?

喝咖啡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闲情逸致举杯冲她耍个帅,打个招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迟打她的电话,她看到了。但她没接。虽然猜到事情突然反转一定是他的功劳,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纠结。

这次自己给队里惹了这么多麻烦,说到底还是和聂迟的关系惹的祸。

她想起韩冰的数次耳提面命,开始尝试反省,是不是从一开始自己放纵这种念头就错了。

生活远比想象中复杂。少一些杂念,就少一些风险。

如果可能,她还想要更多的时间去好好地想一想他们的将来。

然而聂迟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他既然能追到这里来,目的不言而喻。

到底该怎么面对他,林格心里突然没了底。

“去吧。”周瑶笑着推她。

林格咬咬唇,有些艰难,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只是,每走一步,心就明显颤一颤。面对他,她永远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林格坐在对面,眼睛盯着桌面问。

聂迟笑笑说:“我有定位,精确到门牌号的那种。”

林格一凛:“你跟踪我?”

聂迟悠闲地抿口咖啡:“没那么严重,就是送你的手机上设置了一下。不是什么高科技。”

林格慌忙拿出手机,找了半天,也不知道哪里被动了手脚。

聂迟伸手拿过,同时把自己的手机也放在桌面上,同时演示。

“我们是互相定位,你想找我也易如反掌。这不叫跟踪,这叫信任。”

扑通,扑通。心脏疯了一样地狂跳。

林格咬紧了牙,心说要完。他只要使出一成功力,她就经脉俱损。

“知道你在这儿,我就查了一下,断定你在这个民宿。打电话过来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好吧,你赢了。

林格握紧拳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这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反倒让她无所适从。

白雪在电话里那么嚣张,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项目到底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不过看他这轻松谈笑的样子,想必是一切顺利?

林格没把握。

“玩够了吗?”聂迟眸中带笑,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离家出走的孩子,温柔到了极点,也宠溺到了极点,“玩够了咱们就回家吧。”

林格表示她最受不了这种糖衣炮弹的攻击,无力地“唉”了一声,抱着头就往桌面不停地磕。

聂迟吓了一跳,站起来:“你怎么了?”

林格捂住脸:“我牙疼。”

聂迟:“……”

“你别管我,让我静静。”林格终于停止了撞头,但还是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窝在桌面上不肯动弹。

明明不见他时什么都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怎么见了面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呢?

他的眉眼会说话,他的微笑能杀人。一看到他,满脑子都是桃心,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意志全部被摧毁。

当他用那种眼神对她说出“回家”两个字的时候,她脑子里除了想扑过去抱住他,就什么都没了。

简直太没出息了。

聂迟就静静地看着她发疯,不说话。

他能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韩冰肯定给过她很大的压力,白雪这件事对她的刺激也不小。再怎么着,她只是个在最单纯的环境里长大的单纯小孩,从小到大,除了训练,她别的什么都没接触过。

这次事件应该算是她此生最大的打击了。她能一个人挺下来,坚决不道歉,只能说明她仍有着黑白分明的可贵天真,和绝不肯向错误弯腰的单纯倔强。

他早放过豪言,让她只管冰上的事,其他的事交给他,然而现实很打脸,她最大的麻烦反而是自己带来的,这让他十分愧疚。

正因为这份愧疚,他才更不能放任她一个人。

世事艰难,人心复杂。人要长大总要越过许多坎,只靠单纯和天真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他必须坚守最初的承诺,必须保护她最难能可贵的天真。

他要她一世如孩子般天真,仿佛从没受过伤那样。

所以,他一刻都不能缺席。他必须站在她的身边。不管发生什么,都没办法动摇他的决心。

就在两人保持着这种奇葩场面时,平地一声巨吼打破了山间的沉默。

“迟哥!你怎么来了!”

方超揉着手臂从客房下来,一眼就看见聂迟,惊奇地吼了一嗓子。

聂迟暗暗叹口气,有那么一点点不平静。

不过他还是绽放出他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对方超笑了笑:“好巧啊。”

“是啊是啊!”方超最后两个台阶也懒得走了,直接蹦下来,兴高采烈地一步三跳过来,“怎么就这么巧!”

聂迟:“……”

“林格你干吗呢?”方超见林格半天不抬头,伸脚踢踢她的椅子腿,长兄如父般地摆谱教育,“看到迟哥你不高兴啊?你不能没良心啊,他在北京这么照顾你……喂,你干吗啊,和你说话呢!”

方超郁闷了。明明他还在说着话呢,怎么她站起来就往客房跑呢?

刚想拔腿追上,手臂却被聂迟给抓住了。

方超瞪着眼睛指着林格的背影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没礼貌!迟哥你别介意,她估计是逞强累傻了,她平时不这样。”

聂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长叹一声,为方超的情商叹息。

正不知道怎么摆脱方超的时候,周瑶及时出现,对着方超嚷道:“你喊什么呀,大家都累坏了,休息下怎么了?”

方超这才收住要追上去的架势。

周瑶晃着大长腿走到聂迟身边,嘴巴凑到聂迟耳根,手里给他塞了一张房卡,低低地说了句:“203。”

聂迟了悟,点点头,一切感谢尽在不言中。

他哪有什么闲工夫测试定位软件?周瑶就是他在省队的内线,一个电话,万事无忧。

聂迟推门而入时,林格以为是周瑶,仍旧呆呆地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崇山峻岭,茂密山林。

她非常怀念大年夜时自己傻大姐一般的勇气。怎么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就变成了优柔寡断的胆小鬼呢?

“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你,”她重重吐了口气,双手撑在窗台上,语气颓丧,“那时候我还教训你不该谈恋爱,现在打脸打得真响。”

“……”

等了半天,无人应答。这不太像是周瑶的风格。

她奇怪地转过身,却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被对方顺势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她失去了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这个人的怀抱比他的微笑更有毒。

林格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印象中,他还从来没有以这样失控的力道抱过她,以致她能体会到许多他想说却没能说出的话。

眼睛渐渐潮湿,心尖柔软到一塌糊涂。

什么都不用纠结了。就是喜欢他,超级超级喜欢,愿意拿全世界来换的那种喜欢。

她抽出双手,也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口,倾听着一声比一声更为急促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为她而变,真好。她幸福得浑身都冒着泡泡。

“真生我气了?”聂迟在她的耳边轻声问,“故意不理我了?”

她轻哼了声,不予回答。

他低低地笑:“要对我有点信心。我比你想象的要更靠谱些。”

林格在混沌中找出一丝清醒:“她没有为难你?不是说要撤资吗?”

聂迟笑:“我差她那点钱?再说,那又不是她的钱,她一个小丫头能做得了谁的主?”

说着,他稍微放开了她些,低头直视她的眼睛:“你就这么不信任我的能力?”

林格撇撇嘴,有点小惭愧。

“我之所以给她时间考虑,是我怕她一时冲动到网上胡说八道。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我怕社会舆论对你造成影响。”聂迟耐心解释道,“所以我只能一边稳住她,一边解决她。没想到你这么心急,差点把我拉入黑名单。”

林格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面对那么冲动的白雪,居然还有这份冷静。

“她没对你怎么样吧?”林格还是不无担心地问。

聂迟失笑:“她能对我怎么样?一个黄毛丫头而已。”

林格:“……”非要看不起黄毛丫头是吗?本黄毛丫头也有点脾气了呢!

“我问你,”聂迟伸手掐掐林格的小脸,表情却严肃得很,“你娶我的承诺还算数不?”

林格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聂迟视若无睹,继续严肃地说:“不管你还算不算数,我的承诺是算数的。往后也是一样,你只管冰上的事,其他的全部交给我。听懂了吗?是全部交给我!不准再对我不信任,不准再动不动离家出走。我可是你名正言顺的监护人,小孩离家出走,大人是有责任找回来处罚的。”

林格还来不及感动,就被他的最后一句给逗笑了。

“你现在还是我监护人?想得美。韩教练早等着削你呢你不知道?”

聂迟却淡然一笑:“是吗?那我们现在打电话给韩教练,看她削不削我?”

林格一愣。谁能告诉她,他这份自信来自何方?

“冲进奥运。”聂迟突然来了四个字。

林格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只要你拿到奥运会的参赛资格,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林格皱紧眉头,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是韩教练和李教练统一意见之后做出的决定。”聂迟眉眼突然柔和了下来,声音都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为了这个目标,要不要一起努力?”

这番话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多,林格半天没反应过来。

意思是,她有机会参加新赛季的世界杯,角逐奥运资格了?

意思是,韩冰和李海峰都同意了?

意思是,她只要拿到奥运入场券,就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他了?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啊啊啊啊!”

她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吓得聂迟一哆嗦。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抱着他原地跳跃跳跃跳跃,就差旋转闭着眼了。

怎么这么好命!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聂迟!”她突然一秒冷静下来,双手一伸,揪住聂迟的两颊,把他一张俊脸扯得都快变形了,眼神认真地就像结婚宣誓,“你等着!准备好你的嫁妆,等着本大爷来娶你!”

聂迟:“……”

拜托,这位大爷,能给奴家一个说话的机会吗?再这样下去口水都要下来了好吗!

有奔头当然是好事,可当林格冷静下来之后,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自己要过的关卡时,吓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确定这夫妻俩不是耍他们玩的?

赢得奥运资格代表什么?

代表她必须先要在夏训中表现优异,还要在紧接着的几站世界杯中最好拿到个人前三,最后还得在全国奥运资格选拔赛中脱颖而出,才能经过综合考量,决定是否入选大名单。

大名单意味着什么?不过意味着这最后几个姑娘有赢得最终奥运入场券的机会而已。最终能不能挤进最后的出征名单,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

真正出征的名单里,女队一般只有5个名额。就她一个连国际大赛都没怎么参加过的小屁孩,要说想成功熬过一个漫长的赛季N场比赛,最后杀出重围挤掉老将挺进奥运,别说别人不相信,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作为短道强国,中国顶尖运动员没有一个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有数不清的二级三级梯队的优秀运动员在后面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再冒出一个小天才把所有人都给秒了,更别提功勋卓著经验丰富的老将们了。

但凡是运动员,没有一个不把奥运会作为自己的终极梦想。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林格懊恼地抓了把头发。早知道竞争这么惨烈,她当时兴奋个什么劲儿!早该不接这战书,换个别的方法应对才是啊。

五月中旬,假期全面结束。奥运年的压力扑面而来,各个项目都为奥运做了大调整,一批新秀选拔名单陆续公布。

朱珠和周瑶都入选二队集训,林格正式调入国家队,参加奥运备战夏训。而方超也不负他爸爸多年期望,入选冰球国青队。?短道队集结的第一天,作为唯一新调整入队的后辈,林格不免有些紧张。

高恺一见她面,便和她击起了掌,企图再做一次传销宣誓。

林格敬谢不敏。

高恺轻哼了声:“后发而先至,骄傲了怎么的?”

林格无语。

不过她必须承认,比起高恺,她的确是非常幸运的。高恺入选国家队六年,前两三年主要参加青年组比赛,后面才正式参加成人比赛,遗憾错过四年前的奥运会。

像她这样入选第一年就赶上奥运年的,确实是应该好好珍惜。

何况,她还肩负着能不能娶到聂迟的重任!

后悔已然没有用。既然立下了军令状,拼死也得完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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