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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意外重逢

好吧,林格承认自己有点。从小她胆子就小,一只老鼠就能吓得浑身发抖。就当初奶奶要杀她那一幕,到现在偶尔还会梦到,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要不要自虐,林格有点犹豫。

这么快就认输,好像有点丢脸。看着嘻嘻哈哈排队等着检票的男男女女,有的看着比她还小,她就觉得自己一个堂堂职业运动员,身强体壮的,怕个什么劲儿。反正都是假的,只要告诉自己是假的,那就行了。

但是当身边其他游客兴奋地议论着里面的鬼多么神出鬼没,甚至还会满脸鲜血地突然把头伸到你面前,再配合什么4D效果阴风阵阵时,她就觉得有点腿软。作为一个从不看恐怖片,连灾难片都不敢看的主儿,这不是花钱买罪受吗?

“哎呀!”

身后方超突然喊了一嗓子,可把正沉浸在自己吓自己氛围中的林格给吓了一大跳,双手揪着耳朵尖叫了一声,小脸瞬间惨白。

方超一下就乐了,幸灾乐祸:“喂,是不是怕了?”

林格闭着眼睛哆嗦了半天。她也明知道光天化日的有什么好怕的,可是……突然就叫了起来,她也控制不住啊。

“你怕了!”方超哈哈大笑,“你输了,咱退票!”

“谁……谁怕了……”林格虽然小脸都发白了,但眼神还挺倔强,嘴里挺要强。

没办法,大庭广众下,没来由地叫这么一声,四面八方的戏谑目光都齐刷刷地扫了过来,还夹杂着难以理解的评论——还没进去就怕成这样啦,那出来不得疯了?

此时此刻,就算是为了维护尊严,也不能退出。于是林格放下双手,挺直身子,神情悲壮无比:“谁怕谁小狗!等会儿鬼出来了,你别躲我后面就行!”

“行!”方超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我保证不躲你后面。不过你要是害怕,可以躲我后面。”

林格轻嗤一声,突然想起一件事:“喂,二货,你刚刚突然喊什么啊?”

“喏!”方超伸手一指,远方湖面上有个很大的广告牌,“那不是你吗?”

林格一看,还真是,惊得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半张脸。那是前两天比赛时候的照片。这湖面到了冬天就要变成户外冰场,所以游乐场一早就打出广告来,庆祝H省队取得优异成绩。

“行啦,不用遮,没人注意到你。”方超好笑地扯下她的手,“不过,这位冠军,为了你的冠军尊严,怎么也得壮着胆进去不是?”

林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突然看见不远的出口处有个女孩被同伴给拖了出来,基本已经半疯,脸上都是泪,头发乱糟糟,腿都走不动道了,心里又是一阵发毛。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咱好歹也是体格健壮的运动员,不行直接挥拳上去,不信那演员能受得了!

于是,就在这样的自我鼓励中,林格颤颤巍巍地跟着方超一步步地往里挪。

本来大好的阳光天气,一进去却突然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加上里面传来的恐怖声效,林格突然后悔了。

“怎么这么黑啊?”

“废话,大白天鬼能出来吗?”

“……”

林格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凭借外面微弱的光知道这是一条小走廊,旁边都是乌青的石壁,所以为了寻求踏实感,她悄悄伸出手,想去摸着墙壁往前走。

“别摸墙!”林格的手还没碰到墙壁,就听见方超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说,在这样的漆黑中,她终于得承认,这货终于长大了,声音挺成熟的。

方超说着话,已经把林格的手攥在掌心,紧紧握住。

他的手掌很大,手心温暖干燥,手指结实有力,让人觉得很踏实。林格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别乱摸墙,这墙都是假的。说不定你一摸上去,马上就变成一只鬼。你还是老实跟我走。”

“哦。”林格下意识地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方超的衣襟,“你怎么知道的?”

方超干咳了一声:“……看新闻上说的。我来之前可是查过攻略的。”

“哦。”

两人正小心往前走着,突然漆黑的走廊里开始一明一暗地闪着碧绿的幽光。配合幽灵出没的恐怖音乐,显得更加瘆人。

林格紧张地缩在方超后面,手不自觉地更加捏紧了方超的手指。

“啊——”林格还在惊魂未定中,突然一个人头从天而降,就那么啪地出现在林格眼前。

那恐怖的人头,林格看得真切,青白发乌,骨瘦嶙峋,关键是双眼还流着血,舌头伸得老长。

“啊——啊啊啊——”

林格彻底被吓疯了,单手直接击打那人头。她手还没到,人头突然凌空又飞走了。

方超赶紧转过身,没看见人头,只看见林格吓得双手乱挥,嘴里不停尖叫。

“假的,都是假的。”方超赶紧捉住她的手,试图安慰她。

可林格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伸手一抱,整个人扎在方超怀里,眼睛紧紧闭着,嘴里声嘶力竭地开始嚷:“走走走,我们走吧,我不玩了……不玩了……”

“好好好……”方超一边温柔地安抚着刚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一边嘴边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得此一抱,之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几次踩点也算是值了!

于是,原本还可以走半个小时的鬼屋,就这么几分钟内匆匆结束战斗。方超带着林格从入口原路返回。

外头阳光依然明媚耀眼。

在这么美好的阳光下,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此刻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哪里还有远处湖面硕大广告牌上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影子?

原本青春洋溢白净漂亮的小脸,现在惨白无神,和刚才见到的那个半疯姑娘都能比上一比,让人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第一关就被吓出来的超级胆小鬼。

看着一直窝在自己怀里死不撒手的小姑娘,方超虽然心满意足,得偿所愿,但更多的是觉得良心有点痛。

都是队里那帮不良哥们儿出的歪招!

越是觉得愧疚,方超就越是心疼,伸手帮林格小心翼翼地擦着眼泪,越发觉得自己这招实在有够卑鄙的。早就知道她胆小,弄个国产恐怖片骗她一下也就算了,一下子升级到4D恐怖,确实是狠了点。

林格抽抽噎噎了老半天,才算是缓了过来。

一缓过来,林格一记铁拳就毫不客气地挥了过来。

方超正屈着腿弯着腰帮她擦眼泪,根本没防备这一下,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唔——”鼻尖那个酸爽。

看着方超双眼也开始泛泪光,林格这才算心理平衡了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方超赶紧跟上,捂着鼻子道歉:“哎呀,我也不知道这么吓人啊……”

哼!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要不这样,算我输!你说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林格猛地脚下一停,转身红着眼睛瞪着方超:“说话算话?”

“嗯!”方超举手发誓。

“好,”林格往检票口小手一指,“冲着那边排队的人喊一声,我是胆小鬼!我连女生都不如!我是被吓出来的!”

“……”方超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呃,这样真的好吗?

“去不去?”林格一眯眼。

“去!”不就是丢脸吗,比起哄她高兴,丢点脸算什么,反正这里也没熟人。

方超这么想着,心一横,牙一咬,视死如归般地往排队入口处等候的人群走去。

刚才两人这奇葩的一出早就让无聊的排队人群给围观了,这会儿所有人都是看好戏的表情,满脸带笑,毫无同情心。

少年们,幼稚啊!方超心底默默地反弹回去。你们是没进去过啊,没进去过的人是没资格嘲笑我们可爱爆棚的冠军的!

“咳咳!”方超单手握拳,本着反正谁也不认识谁的大无畏精神,清清嗓子。待做足准备,正要开口之际,突然觉得排队的人群中有个略显不同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看。

不会真有人认识我吧?

这个认知让方超瞬间脑袋大了一圈,汗毛直竖,头皮发麻——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妈呀,这恐怖指数绝对比鬼屋还要高出五颗星好不好!

硬着头皮看过去,方超发现居然是个长得挺帅挺高的小伙。穿着时髦,肤白清隽,气质斯文,嘴角带笑,满面春风。

不认识呀!

这么暧昧地看着我干吗?找抽啊!

你再看!再看就把你削得亲爹都不认识!

咦,不对呀?这人怎么仔细看看有点眼熟呢?

怎么我目光越凶狠,那人的笑容就越灿烂呢?

喂喂喂,干吗?他怎么还走出来了?

向我走来了?

单挑啊?谁怕谁!

方超拳头捏得嘎嘎响,紧绷肌肉,做好战斗准备。

可奇怪的是,那人走到他面前,笑眯眯地伸手朝他的肩头挺自然地来了一拳算是打招呼:“八戒,别来无恙啊。”

“?”方超一脸迷茫。

谁呀,你谁呀!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叫我八戒!

正想抡起拳头讲道理,只见斯文帅哥又目光放远,看着他身后的林格熟稔地笑:“小师妹,好久不见!”

小师妹?八戒?

方超眉头一皱,脑袋终于开始转动了一星半点。

普天之下能这样叫他们俩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吧?

扭头仔细端详这人的五官,妈呀,还真是!

“聂迟?”方超顿时震惊了,“你是迟哥啊?”

“是呀,”聂迟微笑,“才认出来呀?”

“不是!”方超夸张地揉揉眼睛,“你不是在美国吗?怎么会在这里啊?”

“这不是思念祖国嘛。”聂迟道,“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我还想着过几天去省队找你们呢。”

“那赶巧了,我和林格放假都没回家,说明一切都是天意啊!”方超乐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

“嗯。”聂迟应着,转过身对排队人群中一个雪白羽绒服搭配紧身小黑裙的娇小女孩摇了摇手里的门票,示意她过来。

女孩挺乖巧地走出来,跟在聂迟身边温柔地站着。

方超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外形和聂迟很相称的女孩儿,眼睛冲聂迟暧昧一眨,一副“哥们儿什么都懂”的表情,然后嘴角一咧,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你好啊,美女!”

女孩笑了,一抿唇,一垂首,说不出的可爱娇俏。

方超从小到大根本没见过这一型的小美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结果看得那女孩都有些不大自在了,惹得聂迟不得不出声提醒:“喂,八戒,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方超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挠头:“失态失态,见笑见笑!”

“她是白雪。”聂迟大方地介绍道,“白雪,这是我发小方超。那个小姑娘是林格。都是小时候我练速滑时的好朋友。”

“你们好。”白雪人如其名,肤色晶莹透亮,阳光下闪着半透明的光泽。这么精致的一张脸,还化了淡淡的妆,配上一头海藻般的乌黑长发,看起来就跟偶像剧女主角似的。尤其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声音也非常好听。

“好好,你也好。”方超笑得跟智障似的,转身又冲一直呆愣在原地的林格招手,“过来呀,傻了呀?”

【4】

直到四个人坐进游乐场的奶茶店,林格还如同梦游。

她一度以为自己是被吓得灵魂出窍、神志不清了,否则怎么会突然看见聂迟呢?

可是,仔细看看,那分明是聂迟。

还是一样温和的笑容,还是喜欢叫他俩的外号。

只是一转眼,大家都长成大人了。

比起她和方超依然带着点孩子气的幼稚样,离开冰场的聂迟变了实在太多。

变得特别像一个很成熟的大人。

他身上的衣服考究挺括,看似简单,却明显价值不菲。

他的身材依然挺拔修长,但已然少了小时候那种只属于运动员的气势和洒脱,多了些知识分子独有的斯文儒雅,以及举手投足间难以隐藏的翩翩贵气。

他不再适合运动服,却比以前更引人注目。

蓝天白云,嘈杂众生,他站在那里,嘴角带着懒散的笑,一切都成了陪衬。

林格默默地坐着,听着方超和聂迟侃大山,悄悄抿着鲜榨果汁,头也不抬。

她一点都不想看到对面那个叫白雪的女孩。

那女孩站在聂迟身边,霸占着那个位置,贴着他,黏着他,撒着娇,带着笑,看着真是该死的讨厌。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朱珠。

松动一下钉子算什么?她现在比那更邪恶的想法都有。

每个人都可以狠毒,只要尝过嫉妒的滋味。

嫉妒果然让人面目全非。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嫉妒成狂,一个理性自卑。

嫉妒只是一瞬间,理性和自卑慢慢占了上风。

她必须承认,这个白雪,真漂亮。骨骼纤瘦,双腿细直,肌肤胜雪,眉眼精致,还会化妆,会打扮,完全是男生眼里完美的女神形象。

再看看自己呢?

四肢结实硬朗,走路虎虎生风。运动服外面套个队里统一发的红色羽绒服,马尾辫胡乱一扎,皮肤因为常年待在干燥寒冷的冰场,现在被风一吹,还有些干燥起皮,简直不忍直视。

至于化妆什么的,她这辈子就没学过,想必在别人眼里,队里出来的女人基本和男人无二,个个都是穿着运动服的好汉,头发一剪短,简直是雌雄难辨。

最可怕的是,那个白雪笑起来真甜,嘴角一弯,酒窝很深。精巧小白牙,配上樱桃色口红,在阳光下真是好看。

林格十分沮丧。

她不是不想,而是羞于抬头。她觉得自己丑爆了。

小时候想起唐筝时的感觉,又来了。

她正在神游,额头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反射性回神,却是聂迟。

他食指屈起,像小时候那样笑眯眯地对她说:“吓傻了?还没缓过来呢?”

林格脸瞬间涨红。一想起那一幕,自己都觉得不堪回首,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比小时候被他脖子里塞冰块那次还要丢脸一万倍。

何况这次还有个白雪眼睁睁看着。

“还不都是她!”提到这个话题,方超迅速想要在美女和兄弟面前找回颜面,“还全国冠军呢,刚进去就哭着喊着跑出来了。要不是我拖着,估计连道都走不动了!”

说着话,他还没好气地大手一摁林格的脑袋,狠命揉了一把。

林格一记眼刀过去,却惹得白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好逗啊,”白雪咯咯笑着,“好羡慕你们,真般配!”

方超被她这句话哄得通体舒爽,笑呵呵地还确认:“真的吗?”

“当然了。”白雪说,“一起长大就是好。”

“嘿嘿!”

嘿你个大头鬼!

林格又窘迫又尴尬,再看看方超没脑子一般傻笑,像没听懂白雪的误会一样,气得脑袋都嗡嗡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抓起包起身就走。

聂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了?生气了?”

林格不说话,赌气一般手上大力一甩。聂迟没防备,居然被她一下甩了个踉跄,半个身子倒在白雪身上,压得白雪娇呼一声:“哎哟!”

方超赶紧伸手扶正了聂迟,怜香惜玉忙安慰白雪:“没事吧?她手劲儿可大着呢,一只手能捏死一头牛。”

白雪受到惊吓一般用纤手拍拍胸口,笑道:“人家都说练速滑的力气大,真没想到会这么大。”

林格脸色阴了阴。力气再大也没吃你家的米,装什么娇弱?

她扭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聂迟连忙跟上,堵在她面前笑道:“在鬼屋被吓到有什么丢脸的?如果不吓人,还叫什么鬼屋?对不对?”

直男者,无药可医也,一点都不能理解她生气的点。林格咬咬唇,看也不看他,想从侧面夺路。

聂迟笑着抓紧了她的手腕:“行啦,别耍小孩脾气。大家都没恶意,玩笑而已嘛。”

林格被他捉住了手腕,挣了两次没挣开,眼圈渐渐红了起来。最后嘴角一撇,眼泪唰唰地就这么流了下来。

聂迟被吓了一跳,想像小时候那样帮她擦擦泪,安慰安慰她,但手还没动,却又停住。

看着已经到他下巴的林格,他突然意识到他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当初的小丫头,已经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虽然脾气还和小时候一样,倔强又敏感,但到底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眉眼长开了,身材高挑又修长,纤腰细腿,前凸后翘,好像摸哪里都不再合适了。

之前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手,这会儿突然想到这些,好像连手部相触的肌肤都变得有些灼热,有些令人手足无措。

聂迟目光下意识地扫了眼坐在不远处的方超,讪讪地松开了手。

“八戒,”他喊了声,“过来安慰一下小师妹。”

方超却不挪窝,长腿一伸,大大咧咧回了句:“你不最擅长哄她的吗?再说,你觉得我过去了能有好果子吃吗?”

聂迟无语,低头看着哭得莫名其妙的林格,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半晌才吐出四个字:“对不起啊。”

林格晃了晃神。

她猛然想起六年前聂迟临走前,给她留下的最后两句话,就是两句“对不起啊”。

那时她还自顾自地闹着脾气,却没想到竟成多年遗憾。

如今他再满脸无奈地说出这几个字,让她心念一动,瞬间神奇地连耍脾气的心思都没了。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重逢时的情景,每一个幻想的情景都是久别重逢的温馨、感动、无话不谈,怎么现实就这么难堪?

她突然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惭愧。

他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喜欢的女孩,有什么错?

小时候他照顾她,一半出于缘分,一半出于对弱者的同情。

而那时候她依赖他,也无非是满目荒原中的唯一一处绿洲,所以便当作救命稻草一样赖着了。

但那到底是小时候。

现在的他们,已经有了各自的世界,他对身边那个女孩的感情,和那时候对她的已完全不同。

这不是对弱者的帮扶,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所以才把身边的那个位置留给了她。

既然是他喜欢的女孩,自己不是应该祝福才对吗?

“我错了,”聂迟继续说着,“是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要是还不爽,踢我两脚出气好不?”

林格别别扭扭地抬了抬眼,看出他的小心谨慎,惭愧地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没,是我不好。我不该乱发脾气。”

终于雨过天晴。

聂迟松了口气,笑了笑:“那……回去?”

“嗯。”林格低着头,揪着自己的小包别扭地原路返回。

方超和白雪聊得正嗨,见聂迟回来,扬声笑道:“还是迟哥有办法,宝刀不老啊。”

白雪闪动两下蝴蝶般的长睫毛,好奇:“什么意思?”

方超笑道:“小时候只要林格不高兴,最后都得靠迟哥。迟哥超级了解林格的,总是两三下就搞定。”

“哦?”白雪求证的目光看向聂迟。

聂迟勾唇笑笑:“哄她,我有绝招。”

顿了顿,他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妥,笑着又补充了句:“不过现在就不一定了,是吧,八戒?”

确认过眼神,方超不由得暗叹一声佩服。高智商的人连情商都也高,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还来帮忙来了,果然好兄弟。

于是方超乐呵呵笑了两声,手臂一伸,搭在林格身后的椅背上,得意地翘起嘴角。

“还没恭喜你们……”

聂迟话还没说完,只见方超差点原地跳起,紧张地打断他:“别乱说!”

聂迟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他:“我说什么了吗?”

方超:“?”难道不是我想的意思吗?吓死宝宝了,还以为聂迟智商突然掉线了呢!

“我是想说恭喜你们取得的好成绩!”聂迟怎么会不明白方超的意思,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笑着说,“特别是小师妹,六年就能滑出全国纪录,真是可喜可贺。”

林格挤出一丝笑:“谢谢。”

“说实话,今天要不是有广告牌帮忙,我肯定也认不出你们,”聂迟温和的视线凝视着林格,说不上热,也说不上冷,大约15摄氏度的初春,“小师妹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林格抿唇,低头,吸了口果汁,才低低地应了句:“不是我一个人长大了,是大家都长大了。”

因为都长大了,所以连说话都透着距离,措辞都带着谨慎,笑容温度都从盛夏退回春秋。

小时候林格那么渴望长大,而现在,她却特别讨厌他们已经长大了这个事实。

他们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言不合就感觉是在尬聊,气氛僵硬得不要不要的。

所以林格选择能沉默就沉默。

而且,她能感觉到,聂迟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

除了方超。

他仍旧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迟哥你毕业了吗?我算着应该还没毕业吧?怎么突然回来了呢?”方超继续十万个为什么。

聂迟还没回答,他身边的白雪已经迫不及待地抢答了。

“他毕业啦!他可是他们校史上最年轻的毕业生呢!”

方超惊了:“这么牛?”

“是啊。”白雪一脸自豪,“他入学时年龄创纪录,毕业时依然创纪录,就连放弃直通硕士机会也是校史上独一份呢!”

方超瞪大眼睛看向聂迟:“为什么?你这种天才不得直接读到博士才算数吗?”

聂迟无语失笑:“你太夸张了吧?”

“你才夸张呢!”方超难以置信地吼,“MIT(麻省理工学院)啊!放弃显得很跩吗?迟哥你是不是脑子抽了啊?”

聂迟叹口气,指指周围,小声提醒:“注意,这是公众场合。”

方超这才收敛了些气焰,但一双圆眼睛明显还是怀疑聂迟脑子出了问题。

“这么说吧,”聂迟喝了口水,耐心地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读书这件事,只要我想读,任何时候我都能读到最好。但是机会这件事,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现在AI在全球都方兴未艾,我只想抓住这个改变世界的机会,仅此而已。”

方超愣了愣:“啥叫AI?”

聂迟刚想进一步解释,林格已经叼着吸管慢悠悠开了口:“AI,ArtificialIntelligence。”

“说人话。”方超拧眉。

林格吐气:“人工智能。”

“早这么说我不就知道了嘛!”方超哼了一声,“不就智能手机嘛。”

林格:“……”

聂迟:“哼!”

谈话到此为止。但凡“论坛主持人”方超先生不喜欢听的,就不可能再继续。

下午几个人在游乐场玩了些常规项目,晚上一起吃了顿热闹的火锅。买单的时候,方超和聂迟抢了半天,最后还是让聂迟抢到了,只因白雪一句话——

“就你们那点津贴和奖金,都不够聂迟买件衣服的。”

好吧,方超必须承认,和聂迟相比,他们确实是大写的穷。

小时候对金钱和财富没概念,在一起嘻嘻哈哈毫无负担。长大后终于渐渐明白,成人的世界里连交朋友都得门当户对,要不然吃个饭都显尴尬。

回程路上,方超忍不住抓住林格感叹聂迟真是人生赢家。不仅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妥妥的富二代,自己还智商高,成绩好,刚满二十岁就已经名校毕业,自主创业,荣升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他说得兴致勃勃,林格却听得意兴阑珊。

方超忍不住调侃:“你是不是在悄悄嫉妒白雪?”

林格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哎,”方超长臂一伸,讨好地揽住林格的肩,笑道,“要我说,那个白雪应该嫉妒你才对。一样是运动员,她除了长得好看还有啥?你可是全国冠军呢,够她偷偷羡慕嫉妒恨几年的了。”

林格一愣:“她?运动员?”

方超挑眉:“嗯。花滑的,北京省队。不过至今没什么像样的全国赛成绩,所以她一直说很羡慕你呢。”

林格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白雪竟是运动员?她还真没看出来,打扮太时髦了。

“她是迟哥老爸朋友的女儿。那朋友以前也是个花滑运动员,后来去美国当教练了。白雪前几年才从国外回来,进入北京省队。迟哥刚到美国时,一直住在她家,受她家照顾,所以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方超兴奋又八卦地继续分享着他从白雪那里聊来的第一手信息,“对了,听白雪说,迟哥这次回来创业,他老爸非常不支持,非要他继续读硕士博士什么的。不过迟哥挺有主见,和他爸打了赌,坚决不依靠家里支持,三年为期。为了帮助迟哥,白雪老爸特意动用了多年关系,听说给他拉来了投资和各种背景关系,现在项目已经顺利开始运行了。啧啧,真是神仙眷侣,夫唱妇随,中国好女友啊!”

方超八卦了老半天,发现林格仍旧一脸淡漠,仿佛完全事不关己,忍不住吼道:“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林格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这会儿记性倒挺好,怎么不见你学习文化课的时候这么用心?连AI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还学人家谈什么创业融资,不觉得搞笑吗?”

方超顿时受到一万点暴击,脸都绿了。

“我就是一运动员,不懂又有什么了不起?术业有专攻啊好不好!”

林格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第一百零一次警告你,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到‘读书无用’这四个字!”

方超委屈地捂住嘴巴,然而强烈的不满还是从指缝里倔强地哼哼出来:“你当人人都是你和高恺呢?有那脑子谁还当运动员啊?”

林格停住脚步。她的小脸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

方超秒,连忙举手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会读书,我会把你给我的书单都看完!”

林格看着他多年如一日的不走心表演,冒着恨铁不成钢小火苗的眼睛渐渐变得暗淡。

体育生一直给人的印象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甚至从教练员到他们自己,都已经接受了这种人设,所以才导致学校的文化课成了摆设,那么好的图书馆终日门可罗雀。

他们活得实在太过单纯,只认定了一条路,那就是拿比赛成绩换取职业荣耀和退役后的各级入学资格,却忽略了,学习和思考本身是一种习惯,并不简单等同于学历。

不光退役后的人生需要智慧,就连运动本身,都离不开头脑的武装。

她曾在熟悉之后问过韩冰当初为什么看上了刚上冰一个多月的她,韩冰只笑眯眯地指了指她的脑袋说:“因为你知道用这儿。一点就透,一练就通。”

真正的天才绝不是光靠无数次的重复训练就能造就的,顶尖的成绩更需要运动员的大脑。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对抗身体惯性,快速从轮滑转到速滑的。

简而言之,韩冰认为,到了一定阶段,脑子好使比身体好使,对一个运动员更重要。

这番话让林格感触颇深。

在那之前,不放弃文化课对她而言只是一种多年来的习惯延续下来的惯性,也是出于对运动成绩不自信而准备的一条退路。

而从那之后,她开始相信高恺的话。运动本身其实更是一门科学,只有掌握科学的人,才能创造奇迹。

所以,再往后,她就成了速滑队的第二个高恺,开始沉迷各种速滑论文和专业杂志,成为速滑队“唯二”的左手论文右手冰刀的奇葩学霸。

方超是她的亲人,她特别希望他能做得更好,所以连书单都给他用心地列好了,只希望他能幡然醒悟,理解她的苦心。

只是从现在看来,他让她有些失望。

她想对方超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比你聪明的人,比你还努力。比如聂迟。

但她不可能打醒一个沉睡中的人。

也许有一天他会自己突然醒来,也有可能他就这么简单快乐地过完一生,无论如何,她想从此之后,她是不会在这点上再强求了。

【5】

方超居然此生难得一见的失眠了。

以前挨床秒睡的小伙子,今天居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蹦出来林格鄙视他没文化。

奇怪的是,搁以前,他还真每次都一笑置之,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就跟装了几桶水似的,七上八下,很是不安。

摊煎饼似的在床上滚了半小时,方超终于忍不了了,一骨碌从上铺翻下来,找出林格给他的一些论文,准备突击一下,安慰自己的良心。

为了表示自己态度端正,他特意清清喉咙,穿好衣服,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就只差焚香沐浴,三拜九叩了。

可是刚看了不到两行字,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讲体能训练就体能训练呗,扯什么人体解剖学,大半夜的怪瘆人的。

他强撑着让自己看了大半页,各种生僻拗口的中英文单词磨得他脑壳生疼。

崩溃仰天长啸了声,方超苦恼地掩面叹息。

生平第一次,他恨透了聂迟和高恺这种天生就会读书的人。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林格今天之所以这么发脾气,肯定是被聂迟刺激了,否则怎么不见她以前这么愤怒呢?

一想到这里,他立刻拿起电话给聂迟拨了过去。

不就鄙视他不懂什么叫AI吗?他虚心求教还不成啊?

可怜的聂迟大半夜的被叫起来,隔着电话被强迫着科普什么叫人工智能。

鉴于对方水平有限,他还必须得不用专业术语,尽量深入浅出地说明,可尽管这样,对方还先比他没了耐心,直接撂了句:“太复杂了。那什么,你不是说你和H省工大合作有个实验室吗?明天带我去参观一下。”

聂迟无语,捏捏眉心,只好答应。

“还有啊,我明天要带林格过去。她不是嫌我什么都不懂吗,那我明天就考考她懂不懂你今天说的这些!”

聂迟:“……”

林格临时被通知要去H省工大参观。尽管她也对聂迟的项目非常好奇,但一想到那个黏在他身边的白雪,就一百个不情愿。

可是架不住方超软磨硬泡,只好无奈应下来。

就在方超在林格宿舍楼下等得快没了耐心的时候,林格终于磨磨蹭蹭地下来了,只是一身打扮惊得方超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

连裤袜,格子裙,短款羽绒服,超级卡哇伊的小围巾,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

最惊悚的是脸上还化了妆。珠光粉底,橘色腮红,再加上卷翘的睫毛和能飞上天的眼线,整个人像是刚从漫画走出来的天真美少女。

“你……你干吗?”方超原地暴吼,“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林格很不自信地眨眨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好看吗?”

“好看个鬼!可以直接去鬼屋吓人了!”

林格没想到效果这么差,掏出包里的小镜子左看右看,确实很不自在。她本身就不是这种风格的,穿上这身简直不伦不类,和白雪的浑然天成简直是云泥之别。

“你今天是脑子抽风了,还是吃错药了?”方超眉毛气得都快竖起来了。

林格撇撇嘴:“不是要去大学吗?女大学生应该都挺好看的吧,我也不能太邋遢啊。”

“瞎扯!你穿运动服就最好看!赶紧洗脸换衣服去!”

林格被他全盘否定,自信心彻底崩塌,再没勇气往外走了。好吧,她天生就该是个女汉子。

“谁帮你捯饬的?快找她算账去!”方超推着林格往回走。

林格挺委屈:“是花滑队的人。衣服也是她们借我的。”

“她们懂什么审美?对你来说,自然就是美!”

“哦……”

吐气,吸气;吸气,吐气。方超承认嫉妒的怒火快把他自己给烧没了。

和自己出去过那么多次,从没见过她这么上心过。第一次去“文化人”多的地方,她倒是懂得打扮了?

虽然必须得承认,她突然打扮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只是一点也不像她了好吗?

林格不是白雪,她身上的美是自然的、健康的、张扬的、朝气蓬勃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不矫揉,不造作,清清爽爽,不是任何化妆品和花里胡哨的衣服装点出来的,看着就浑身舒坦。

他就喜欢她这一款。

所以,他一定得把她给藏好了。

十分钟后,他熟悉的林格终于又回来了。虽然小脸还有些不太高兴,但浑身上下哪里都透着纯天然的淳朴可爱,怎么看都看不够。

“看什么看?”林格白了他一眼,“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方超嗤笑一声,仰天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就这个感觉,倍儿爽!

聂迟已经在实验室等候多时。

林格一进实验室,就被眼前的一切给震撼了。

各种各样的高精尖实验设备,大大小小的机器人,还有一群认真工作的高智商学霸。

浓厚的科研氛围让方超也不禁肃然起敬,压低了声音问聂迟:“你不是说大数据什么的吗,我还以为这里都是电脑呢,怎么都是机器人啊?”

聂迟耐心解释:“大数据只是人工智能的其中一个应用场景,而这个实验室,本来就是亚洲最大的智能机器人研究中心。简单来说,这里是机器人研发出生地,而我昨天和你说的,只是生活中我们常见的一些应用而已。不是一回事。”

“……”方超舔舔嘴唇。好吧,再次被彻底碾压。

鉴于周围的人至少也是硕士以上学历,方超很识时务地决定不再发话。

聂迟走到林格身边,指着一个仿生机器人道:“这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不是普通的在极端环境下为人类服务的第三只手,或者简单的大数据采集,抑或是语音图像等智能识别系统,而是要求机器人具备生物感知和行为能力,也就是仿生技术。还记得我许诺给你的陪练吗?很快,它就能做到。到时候可以结合增强现实技术,把它运用到体育训练中去。”

林格瞠目结舌。

昨天听聂迟三言两语轻松带过,她还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智能开发系统,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匪夷所思的高精尖科研方向。

他真的要完成儿时的梦想。

这简直是太夸张了,林格凌乱地想。原来所谓牛人,就是专注一生只为了把曾经一闪而过的疯狂念头变成现实的人。

“你说什么?”方超也瞪大了眼睛,“你要把它怎么用到训练里面去?”

聂迟笑笑:“没有任何一位裁判的眼睛,比机器人更精准。同样,没有任何一个陪练,是完全克隆他所模仿的对象。而机器人却可以。”

林格点头。

方超:“……”

“而对于运动员来说,没有任何数据记录能比一个芯片更精准。它可以记录到运动员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每一根骨骼。通过这些数据的分析,能帮助教练员更好地找到针对性的训练方法,让训练事半功倍。这对顶级运动员的训练尤为重要,毕竟哪怕仅仅1秒钟的进步,都需要耗费无数人无数年的心血。”

林格:“……”

方超:“嗯!”

直到走出实验室,方超才偷偷地凑到林格耳边忍不住吐槽道:“我天!我感觉我就是个弱智!我甚至听都听不大明白!但是又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林格瞪了他一眼:“恭喜你,终于对自己有清醒认识了。”

方超悲伤捧心,干吗这么直白。

“迟哥,”方超清了清嗓子,语气中不由自主带着些拘谨和崇拜,“你真打算把这个什么AI和体育相结合啊?”

聂迟笑吟吟地点头。

“那你还缺志愿者吗?我真的觉得你这个好牛!”

“欢迎志愿者一号!”聂迟伸手和方超击了个掌,然后微笑看向林格,“要成为我的志愿者二号吗?”

林格笑着举了举手:“荣幸之至。”

顿了顿,她才迟疑着又开口:“这个项目,得花很多钱吧?和体育结合,要推广应用很难吧?毕竟那么多体育项目,每一种都完全不同。如果不能马上变现或者盈利的话,那后续资金怎么办?”

聂迟略有些惊喜地挑了挑眉。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还能想这么深。

还没开口回答,方超就一脸暧昧地伸出手肘戳了戳林格的胳膊,低声耳语道:“白痴,他有贤内助啊!不是说未来老丈人又给资金又有关系嘛,怕什么!”

林格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聂迟听不真切,却能看见林格的表情变化,不由得皱皱眉:“八戒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方超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那啥,我们去哪儿吃饭呀?”

这顿饭,林格食不知味。

她脑子里一直盘旋方超的那句话。

的确,白雪和她的家人能给予聂迟任何人都难以取代的帮助,这么看来,他们真的相配极了。

她的确是没有资格嫉妒的。

一想起早上的东施效颦,她就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她有什么资格和白雪比较呢?她们相差的不光是外貌,更是背后的一切。

和白雪相比,她简直就是一无所有,贫瘠至死。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很滑稽。

她为什么非要和一个白雪较劲呢?

只是因为她占据了聂迟身边唯一的那个位置吗?

可那个位置本来就不属于自己啊,为什么她却有一种被人夺走的错觉?

还是说,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对那个位置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这个认知惊出了她一身冷汗。

聂迟皱了皱眉。他已经和她说了好一会儿了,半天没回应,才发现她根本没在听。

“小师妹?”他伸出筷子敲了敲林格的饭碗。

林格猛然惊醒,神色慌张:“啊?”

聂迟失笑:“想什么呢?”

林格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发现她已经没办法直面聂迟了。她的贪念简直太可怕了。

“没什么……”她连忙扒了口饭。

方超嗤笑了声,落井下石道:“还能想什么?自惭形秽呗。亏她平时总自诩博览群书,还整天批我不爱看书,现在进了实验室才知道天高地厚。”

聂迟略带责备地冲方超使了个眼色。这小子难不成真的情商有问题?明明喜欢人家,却偏偏嘴损得要命,他这样的要是还能追上,那还真是奇怪了。

方超不甘心地咂咂嘴,总算安静了下来。

聂迟这才又朝向林格道:“我刚才是想问你,你和你家里人的关系,现在怎么样了?”

林格愣了愣,模棱两可地应了声:“就那样吧。”

“听师父说这些年你从没回去过?”

林格抿抿唇:“那个家也不需要我啊。回去了还给人家添堵,何必呢?”

聂迟眸光暗了暗,止不住有些心疼。

这么多年,她就这么倔强地活着。嘴里虽然说得风轻云淡,可这种孤单,又有谁能懂?

不过,有方超在,他也不想多说些什么,便只是道:“也是,你自己开心就好。你今年是不是几个站的联赛都参加了?”

“嗯,”林格点点头,“今年所有大赛教练都给我报了。”

“那你好好加油,我在北京等你。”

林格抬眼看他:“北京?”

聂迟笑:“我公司在北京,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哦,”林格淡淡笑了笑,“那到时候北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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