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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荣归

我以前不喜欢坐飞机,因为只买得起经济舱。狭窄逼仄的格子里,你可以闻到邻座的体臭,他们口腔里食物残渣发酵的酸味,婴儿的啼哭,老人的鼾声。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是对精神和肉体的盛大摧残。但现在不同,我买一张美联航的头等舱往返票,大大的first class印在登机牌上,是格外的虚荣。坐在vip候机室,手里摇晃一杯maitai,微醺,疲倦,满足。身边同样是头等舱候机的人们,西装笔挺的商务人士,牵着狗的贵妇,回国探亲的富人家庭。

我感到一丝无形的压迫感,因为我本不属于这里,我应该在大厅的经济舱候机区和劳苦大众挤在同一张长凳上。打开手机查看银行卡上的余额,才让我稍稍有了底气。这些光鲜亮丽的人们,在同样金碧辉煌的房间里是那么的相衬,他们太习以为常,以至于衍生出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感。我羡慕他们,嫉妒他们,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模仿的高耸而低调的姿态。

“有些东西生下来没有,那这辈子都不会有。”也许父亲的话是对的。

“下面请h3登机口的group1登机。”第一批登机的是头等舱,或者航空公司的高级会员。登机口的工作人员微笑着带领我来到自己的房间。是的你没听错,是房间。空姐打开门,里面是一张小床,床头柜,台灯。“有什么需要请随时用床头的按钮传呼我们空乘,再次感谢您选择美联航,祝您旅途愉快。”我受宠若惊的躺在松软的床上,这是一张距离地面一万两千米的床。安静,舒适,温暖的橙色落地灯,毛茸茸的地毯,有一种在酒店公寓的错觉,要不是时不时传来的飞机爬升时的震荡,我绝对不会相信是在飞机上。忍不住雀跃,在地毯上翻滚,如同兴奋如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孩童。

早在我进入vip候机室时,衣冠楚楚的人们投来目光,又很快的收回去。我同样打量四周,vip厅里的平均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过半的人身穿西装,显然是公司外派的高管。我穿着卡其短裤,套着大学数独俱乐部发的文化衫,像是度假的年轻富二代,慵懒随意。可笑的是,我深谙这群人会很不平衡,他们大多都是从商战的尔虞我诈里杀出血路称霸一方的豪杰,而此时此刻坐收渔翁的富二代起跑线就在和他们拼杀半生一样的位置。这是何等莫大的嘲讽和羞辱。

更可笑的是,我也深谙自己不过是一条跗骨之蛆,狗仗人势。唯一让我头疼的是,该怀着怎么样的情愫飞回熟悉的故乡,该用何种心情讲述过去的故事。倚在落地玻璃前的沙发上,思虑流淌过我的眼眸转化为情绪,开始明白哲学家为什么总是忧伤的,因为思辨本身就是一种忧郁的消遣。

我幻想过,家人们如何相聚在浦东机场迎接我,母亲起了大早买来菜市场上最新鲜的鱼虾,父亲捞起袖子久违的下厨,妹妹兴奋的拉着我去看客厅里全家人的照片,照片里每个人眉开眼笑。我幻想过,曾经的朋友同学如何把酒言欢,指点江山,每个人都有光明的前途,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大雨倾盆,我在这座热闹的城市也有最温暖的记忆。

天不遂人愿是经常,从飞机上落地,连接到机场的免费wifi,微信自动跳出未读消息。我打开,是父亲发来的一行地址。无奈的笑了笑,耸肩,招手拦下一辆的士。“先生,不是上海人吧?”的士司机开始和我聊天,这次我却意外的兴致盎然。“你看我像是哪里人?”“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国外华侨。”“哦?怎么看出来的?”“一是气质好,根本不像我们这些上海瘪三,二是要是是上海人的话,哪能一个人坐的士,对吧?”

我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扶着前座,剧烈的抽搐。“没事吧,先生。”他关切的扭过头询问我。“上海司机都这么幽默吗?”“也不是啦,我看和先生投缘才多聊几句。这次回国是探亲访友还是发财啊?“

“探亲访友。”“好事,好事啊。在国外一定很馋上海的本帮菜吧,浓油赤酱,笃笃鲜。”我没想到来到最熟悉的热土上却是和最陌生的人交心。坐在的士后座,翻阅父亲的朋友圈,各种药费账单,水滴众筹的转发,每次都配上妹妹那张畸形到抽象的脸,活脱脱卖惨的人设。哦,我不能这么说,因为客观上,是真惨。母亲的朋友圈对我不可见,让朋友搜索了一下她的微信号,打开个人资料页,就能看到朋友圈,各种轻奢的小资情调。毫无疑问是盗图,因为家里这样鸡飞狗跳,她无论如何都是买不起一堆一小瓶上千的la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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